夜色如墨，北境王府的书房内，烛火跳动。
萧云庭撕碎圣旨，竖起“清君侧”大旗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在整个北境高层掀起了轩然大波。
大部分将领在最初的震惊后，选择了追随。但人心，终究是肉长的。
深夜，李敬一身便装，独自求见。他卸下了白日的甲胄，也卸下了镇北大将军的威严，眉宇间是化不开的忧虑。
他一进门，便对萧云庭行了一个大礼。
“殿下。”
萧云庭亲自将他扶起，示意他坐下。
“李将军，深夜至此，可是军务有变？”
李敬摇了摇头，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殿下，末将并非怀疑您的决定。只是……末将全族上下百余口人，皆在京城。此番举事，无异于将他们架在火上烤。末将……寝食难安。”
他说着，这个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汉子，眼眶竟有些泛红。
萧云庭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书案后，从一个暗格中取出一卷羊皮图纸，在桌上缓缓展开。
那是一副京城的舆图，却比市面上任何一份都要详尽，小到每一条胡同，大到各处府邸的布局，都清晰无比。
萧云庭的手指点在舆图上的一处宅院。
“这是李将军在京城的府邸，对吗？”
李敬一怔，点了点头。
萧云庭的手指顺着府邸的轮廓滑动，最终停在后院的一口枯井旁。
“此井下三尺，有一条暗道，可直通城西的济民药铺。此事，除了将军你，可还有第三人知晓？”
李敬的脸色瞬间变了，他猛地站起身，看着萧云庭，眼神中充满了不敢置信。
萧云庭继续说道：“你府上的护卫，每日卯时、午时、酉时换防，每次一刻钟。而负责给你老母亲看诊的张大夫，每隔三日上门一次，他的药箱底部是空的。”
他抬起眼，看向已经说不出话的李敬。
“将军，你信的不是我，是这北境的十万忠魂。我自然，也不会辜负这份信任。你李氏一族，是我的人在护着。二皇子想动他们，得先问问我布在京城多年的棋子，答不答应。”
李敬身体晃了晃，他看着眼前这个年仅二十的青年，忽然觉得，自己赌上全族性命的选择，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一场豪赌。
这位被废的七皇子，他的隐忍，他的谋划，远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深。
“殿下……”李敬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末将……明白了。”
“回去好生歇息吧。”萧云庭将舆图收起，“明日起，有的忙了。我们要做的不只是守，更是要……打回去。”
李敬重重地点头，再次躬身行礼，这一次，他的腰杆挺得笔直，眼神中的忧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然。
送走李敬，书房的门并未关上。
拓跋烈斜倚在门框上，抱着臂，不知已在那里站了多久。
“你倒是很会收买人心。几句话，就把一个老将军感动得涕泗横流，恨不得为你卖命。”
萧云庭给自己倒了杯茶，也给拓跋烈递过去一杯。
“这不是收买，是事实。我若连追随我的人的家人都护不住，还谈何清君侧，诛奸佞？”
拓跋烈走进来，接过茶杯，却没有喝。他的目光落在萧云庭身上，带着几分探究。
“你在京城，到底藏了多少后手？”
“多到足够让萧云瑞睡不着觉。”萧云庭淡淡一笑。
两人相对无言，烛火在他们之间静静燃烧。
北境王城进入了前所未有的战备状态。军队在整合，粮草在清点，一封封密信被送往大夏各处边境，联络那些同样手握兵权，却对京城现状不满的将领。
拓跋烈也派出了自己的心腹，带着他的亲笔信，快马加鞭返回北莽。
王府的议事厅内，巨大的沙盘地图占据了整个房间的中心。
萧云庭和拓跋烈已经在这里待了整整两天。
“二皇子若要平叛，必然会从京畿大营和西山大营调兵。主帅，十有八九是国舅周显。”萧云庭的手指在沙盘上移动，“周显此人，志大才疏，好大喜功。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在燕云关设伏。”
拓跋烈却摇了摇头，他指着沙盘的另一侧。
“不，燕云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但也容易被围困。我们兵力本就不占优，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他的手指划过一条狭长的山谷。
“这里，黑风口。是京城通往北境的另一条路，虽然难走，但可以出奇兵。我已派人回北莽，我的三万苍狼铁骑，半月之内便可抵达此处。届时，我们可以从侧翼，直插周显大军的心脏。”
萧云庭看着拓跋烈，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赞许。
“你这是……把你的家底都搬来了？”
拓跋烈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怎么？怕我图谋你的江山？”
“我怕你输得血本无归。”萧云庭说。
“我拓跋烈，从不做没把握的赌注。”拓跋烈忽然凑近了些，他比萧云庭要高出半个头，俯视下来的时候，带着一股侵略性的气息，“萧云庭，我赌的是你。只要你赢，我就不算输。”
他们的距离很近，近到萧云庭能看清他眼中燃烧的火焰。那火焰里有野心，有豪情，还有一些更深邃、更炽热的东西。
萧云庭没有后退，他迎着拓跋烈的目光。
“好。那我们就赌一把大的。”
他伸出手，在沙盘上，将代表自己的黑色小旗，和代表拓跋烈军队的银色小旗，并排放在了一起。
“从今天起，你我，荣辱与共。”
拓跋烈看着那两面紧紧挨在一起的小旗，喉结滚动了一下。他伸出手，覆在萧云庭的手背上。
“一言为定。”
就在此时，议事厅的门被猛地推开，一名亲卫神色慌张地闯了进来。
“殿下！京城八百里加急！”
萧云庭和拓跋烈对视一眼，心中都是一沉。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讨伐的大军，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快。
然而，亲卫接下来的话，却让两人都愣住了。
“来的……不是圣旨，也不是兵符。是一个人，自称是三皇子殿下的密使，有十万火急之事，要面见殿下！”
一间戒备森严的密室之内。
萧云庭和拓跋烈见到了这位风尘仆仆的密使。
来人约莫三十岁，面容普通，扔在人堆里毫不起眼，但一双眼睛却格外有神，透着一股精明和干练。
他见到萧云庭，立刻单膝跪地。
“草民陈默，参见七殿下。”
“三哥的人？”萧云庭开门见山，“他派你来做什么？”
陈默抬起头，语出惊人。
“三殿下派我来，是想与七殿下……结盟。”
拓跋烈在一旁嗤笑一声。
“结盟？你家主子怕不是昏了头。如今你家七殿下可是朝廷钦定的叛逆，他一个养在深宫、无权无势的皇子，凭什么和我们结盟？又有什么资格？”
陈默没有被拓跋烈的气势吓到，他依旧看着萧云庭，不卑不亢地说道：“就凭如今的京城，已经不是陛下的京城了。”
萧云庭的眼神一凝。
“把话说清楚。”
“七殿下举旗的消息传回京城，陛下……龙颜大怒，当场吐血昏厥。”陈默的声音压得很低，“自那日起，陛下便再未上朝。宫中传出的消息是，陛下龙体抱恙，需静养。可实际上，整个寝宫都被二皇子的人封锁了，谁也见不到陛下。”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惊雷，在密室中炸响。
萧云庭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垂在身侧的手，却不自觉地握紧了。
“父皇他……当真病重？”
“是真是假，无人知晓。”陈默摇了摇头，“但我们知道的是，二皇子萧云瑞，正联合国舅周显，以“监国”之名，把持了朝政。他们借着为陛下分忧、平定北境叛乱的由头，在朝中大肆清除异己。短短数日，已有三位尚书，十余位朝中大员被下狱。如今的京城，已是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拓跋烈摸着下巴，眼神变得锐利。
“好一招借刀杀人。萧云瑞这是想借着你的“叛乱”，把他通往太子之位的障碍，一次性扫干净。”
萧云庭沉默了。
他设想过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这不再是他与父皇之间的对峙，而是被萧云瑞利用，变成了一场席卷整个大夏的政治风暴。
“三哥为什么要找我？”萧云庭问道，“他若想自保，此刻最该做的，是与我划清界限。”
“因为三殿下很清楚，二皇子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他。”陈默说道，“唇亡齿寒的道理，三殿下懂。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我凭什么信你？”萧云庭盯着他，“或者说，凭什么信三哥？他或许是二皇子派来，演给我看的另一出戏。”
陈默似乎料到他会有此一问。
他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明黄色锦缎包裹的木盒。
盒子不大，却极为精致，上面雕刻着繁复的凤凰图样。
当看到这个盒子时，萧云庭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他认得这个盒子。
这是他母后生前最喜欢的首饰盒。
“三殿下说，七殿下或许不信他，但一定会信先皇后娘娘。”
陈默将木盒高高举起。
“这是三殿下拼死从皇后旧宫中带出来的。他说，这里面，藏着当年皇后娘娘被害的真相。”
陈默的声音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也藏着……天机阁最大的秘密。这个秘密，或许是殿下您……翻盘的唯一关键。”
萧云庭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
他接过那个冰冷而熟悉的木盒，仿佛接过的，是自己尘封了十年的血海深仇。
密室内的空气，在这一刻变得沉重。
拓跋烈看着萧云庭紧绷的侧脸，眼神幽深。
萧云庭缓缓抬起头，看向陈默。
“你家主子，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