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白登山南侧的湖泊旁,鹿离站在一处土坡上,睁大双眼,努力穿越眼前越来越密的大雪,希望看到远处的战场。
号角声和战鼓声已经断断续续的响了半天,还没有决出胜负的迹象。
但鹿离心中却充满希望。
不断有斥候送来消息,龙骑以百骑为一组,在赵云的率领下轮番冲击鲜卑人的大营,已经轮换了十几次,每次都是轻松杀进,又轻松杀出,如入无人之地。
赵云更是连续冲杀了两个多时辰,一直没有出阵。
虽然看不到阵中的情况,但斥候从双方的战旗移动来看,赵云一直占握着主动,步度根空有五六千骑,却使不上劲。别说围杀赵云和龙骑了,追都追不上。
一方面,是因为龙骑马力足,速度快。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步度根被赵云追得像条狗似的,根本抽不出时间指挥大军
五六千大军各自为战,甚至不知道龙骑的具体位置。
鹿离想想这场景,也知道步度根和赵云相比,实力太弱,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他很想上前助阵,但他又有些担心。
他没有赵云的实力,面前还有两千鲜卑骑兵阻击,一旦被缠住,很可能是两败俱伤。
执行袁熙的命令,拖住这两千鲜卑骑兵,才是他最好的选择。
可是眼看着赵云以少胜多,大破步度根在即,却不能分一杯羹,他心里实在痒得不行。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身后突然奔来两名骑兵,送来一个消息。
三千渔阳突骑即将赶到,统兵的是镇北将军府军师郭嘉。
鹿离大喜,仰天狂啸。“天佑雄鹿,天佑雄鹿啊。”
他随即下令,准备出击,并派人告知郭嘉。
我奉镇北将军命令,正与鲜卑人大战,请军师率渔阳突骑增援。
然后,他就带着雄鹿部落的骑士,吹响号角,向远处的鲜卑人杀去。
鲜卑人开始也没当回事,列阵迎战,与雄鹿部落搅杀在一起。
可是很快,他们就意识到不对劲了。
大地震动,南侧有雷鸣般的马蹄声不断接近。有游骑狂奔而来,宣告渔阳突骑即将赶到战场。
鲜卑人吓得魂飞魄散,顾不得多想,也不等命令,纷纷撤出战场,亡命逃窜。
反应慢一点的,迅速被雄鹿部落杀死。
鹿离举起战刀,吹响号角,下令追击。
两千雄鹿部落的骑士在前,三千渔阳突骑在后,卷起风雪,扑向大白登山。
——
步度根欲哭无泪。
他不时抬起头,想看看前方的路,但前面只有数不清的髡头和大大小小的战旗,根本没有路。
他不明白,自己骑着马跑了这么远,怎么还在大营里。
按路程计算,他应该已经到了龙困峡才对。
他太累了,双腿已经脱力,夹不住马腹,只能用双手抱着马脖子,才没从马背上摔下去。
但战马也累了,呼哧呼哧的直喘,嘴边全是白沫,顺风飘到他的脸上,随时有可能倒毙。
实际上,他已经多次坠马,然后又凭着本能,稀里糊涂的抓到一匹战马就爬了上来。
他的嗓子也哑了。
身边的传令兵已经被赵云射杀殆尽。他想将命令传出去,只能用嗓子喊。之前倒是有点作用,不断有人来救他。但是没人能拦得住赵云和龙骑,没等他脱身,赵云就会杀了来援之将,再一次追上来。
现在,他的命令传不出去,也没人敢上来救他。
他只知道逃,逃到哪儿,哪儿的鲜卑人就会散开,就像被虎豹驱逐的羊群,只能远远的跟着,用弓箭攻击赵云和龙骑。
效果如何,步度根不清楚,反正赵云一直在追他。
更准确的说,是像赶羊一样赶着他,在大营里转圈,顺便杀死沿途遇到的鲜卑人。
步度根感到了极大的屈辱。他很想停下脚步,与赵云决一死战。哪怕战死当场,也比现在这么狼狈要好得多。他毕竟是鲜卑的大帅,掌握着一万多骑,被赵云这么打,以后还怎么见人?
可是他停不下来,他失去了控制,不知道部下在哪儿,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雪越下越大,越下越密,眼前开始模糊,分不清方向。
就在这时,远处有号角声响起。
步度根打了个激灵,烂泥一样的脑子忽然清醒了些。他转头看向号角声响处,仔细倾听。
很快,他就辨认出了声音。
是他派去追击雄鹿部落的人马。他们遇到了来增援的汉军,被迫撤退,同时请求接应。
步度根欲哭无泪。
此时此刻,他哪里还有力量接应,他自己都不知道大营里还有多少人,又有多少人已经溜走了。
鲜卑人可没有死战的习惯,一看形势不对,不需要等他的命令,就会有人主动撤退。
赵云也听到了号角声,但他随即又听到了战鼓声,知道有汉军来援,随即下令,所有的龙骑全部出击。
山坡上的夏侯兰终于看到了苦苦等待的信号,立刻跳上战马,带着四百龙骑呼啸而出。
这一次,他们不再是赶着鲜卑人跑,而是痛下杀手。
一杆杆长矛刺出,洞穿了鲜卑人的身体。
鲜卑人受限于冶铁技术,铁甲极少,大部分人只有皮甲。面对锋利的长矛,皮甲根本没什么防护作用。鲜卑人受到重创,再也没有迎战的勇气,四散奔逃。
步度根的眼前终于清爽起来,他也不再多想,稍微辨认了一下方向,就策马狂奔而去。
虎卫面前的鲜卑人也不打了,纷纷拨转马头,迎着风雪,向前疾驰,生怕跑得慢一点,就被汉军用长矛捅个血窟窿。
袁熙见状,大喜过望,正准备下令追击,却被许褚拦住了。
许褚伸手指了指远处。
袁熙转头一看,见一杆绣有鹿头的大旗在风雪中若隐若现,一大群乌桓人正追着鲜卑人,从阵前掠过。
袁熙明白了,随即命人传令,让雄鹿部落追击溃败的鲜卑人。
鹿离带着一百多亲卫,奔到袁熙面前,兴奋的大呼。
“君侯威武,君侯威武。”
他的亲卫们也跟着齐声怒吼,虽然口音听起来有点怪怪的,气势却异常雄壮,听得人热血沸腾。
袁熙大喜,挥手向鹿离示意,让他按照事先制定的方案,去追步度根的溃兵。
鹿离会意,踢马而去。
乌桓人刚刚离开,鲜于银又带着一些骑兵出现在袁熙面前。见袁熙无恙,他如释重负,连忙翻身下马。
“君侯,我们终于赶到了。”
袁熙更加欢喜。
他给郭嘉发消息,一直没收到回复,现在终于有了回音。
“军师呢?”
“军师就在后面,马上就到。”鲜于银说道:“军师抱恙,原本在蓟县休养。收到君侯的消息后,非要与我们一起赶来增援。这一路上,他咯了两次血了。”
袁熙吃了一惊。“怎么会咯血?”
鲜于银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反正郭嘉的情况看起来不太好。
说话间,阎志护着郭嘉赶到。来到山坡下,阎志先翻身下马,赶到郭嘉马前,解开系着郭嘉双脚的绳子,又将郭嘉背了下来,小心翼翼的放在地上。
郭嘉面如金纸,嘴角还有一丝殷红的血迹。
袁熙大惊,上前抱起郭嘉就往山坡上飞奔,一边跑,一边呼唤楼云、阿狸。“快,快,生火,烧水。”
楼云、阿狸不敢怠慢,提着裙摆,向帐篷奔去。
袁熙抱着郭嘉,一口气冲到了帐篷里,将郭嘉放在松软温暖的床上,又盖上被子。
“君侯,我没事。”郭嘉勉强露出一丝笑容。“旧疾而已,不会有事的。”
“你这是肺病,不能受凉。”袁熙懊丧不已。“是我大意了,没有提醒你。中原人初到北疆,大多不适应这里的干冷气候,轻则流鼻血,重则呼吸不畅。什么时候病的?以前也没听你说过?”
“当年练气时出了岔子,老毛病了,不碍事的。”郭嘉挣扎着坐了起来,喘了口气。“没想到这北方的冬天太冷,受了些凉,又复发了。君侯,鲜卑人跑了吗?”
袁熙这才想起来外面的战事,出帐看了看,又钻了回来。
“乌桓人已经去追了,鲜于银、阎志在打扫战场,你就安心养伤吧。”
郭嘉眉头微皱。“护乌桓校尉阎柔在哪儿?”
袁熙哼了一声。“没看到他。不过不重要了,我打算撤了他。”
郭嘉看看袁熙,没有再说什么。
大战已经结束,袁熙取得了全胜,阎柔这个护乌桓校尉还没有出现,撤了他也是应该的。
除了阎柔之外,还有上谷乌桓大人难楼。
郭嘉休息了一阵,渐渐缓了过来。他坐起身,正色道:“君侯,你这一战太冒险了。以敌我双方的形势,大可不必。完全可以先收服雄鹿部落,分化乌桓人,再考虑与鲜卑人开战。”
袁熙连连点头。“奉孝,你说得对。不过我这么做也不是冒险,是额外得了助力。”
“什么助力?”
袁熙转身,让阿狸拿过一副马具来,摆在郭嘉面前。“就是这个,我原本是想辅助骑术不足的,但子龙说此物有大用,与其将来泄露,不如趁着鲜卑人还不清楚,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这东西……有什么用?”
“省力。”袁熙想了想,又道:“还可以助力。突骑有了这东西,战力暴增。子龙用此物,连续鏖战半日,全无倦意。其他的龙骑也说,有了此物,如虎添翼。”
“哪来的?”
袁熙就将自己想在马背上练习武艺,就慢慢鼓捣出了这东西,又被赵云看中的事说了一遍。
郭嘉听到一半,已经有些明白了,不禁笑着摇头。
“君侯真是天佑之人,偷懒都能做出这等妙物。既然赵子龙说能行,那应该就没问题,是我多虑了。”郭嘉反复打量了一会儿,又道:“以前只知道赵子龙善守,可为君侯将骑。没想到他还能见机而作,倒是小看了他。这么说来,骑将有些委屈了他,当大用。”
袁熙哈哈大笑。“我也正有此意。”
——
鲜于银、阎志一边指挥部下打扫战场,收集鲜卑人留下的战马、牛羊和各种物资,一边感慨赵云的善战无前。
五百龙骑,与数千鲜卑人周旋半日,最后取得全胜,堪称传奇。
他们都是北疆人,熟悉骑战之术,知道这其中的难得之处。
“士远,你能做到么?”鲜于银蹲在地上,看着杂乱的马蹄印,咂了咂嘴。
阎志摇摇头,心思却不在这里。他看着远处,一声轻叹。“仲坚,待会儿帮我求个情吧。”
鲜于银抬头看看阎志,又顺着阎志的目光看了一下远处,苦笑道:“士严也真是,这么关键的时候犯这样的错,他在想什么?”
阎志收回目光,伸出一只手,接了几片雪花。“他一直在马城,与君侯接触得太少了,不知道天意所在,还以为和以前一样。”他顿了顿,又道:“你也知道的,当初刘牧对他有大恩。刘公衡(刘虞之子刘和)死得不明不白,他无法释怀……”
鲜于银哼了一声。“你是想为他遮掩,还是真这么认为?”
阎志一愣。“仲坚,何出此言?”
鲜于银拍拍手,站了起来,脸色严肃。“不管刘公衡为何而死,都与君侯无关。贤昆仲既然决定出仕,就应该清楚这一点,否则就不要出仕。你们藏在山里也好,流落草原也罢,那是你们的自由。你们不能一边接受君侯的辟除,一边以刘公衡的死为由阳奉阴违。这不能为刘公衡报仇,却会害了你们自己。”
阎志咬着嘴唇,无言以对。
鲜于银抬头看向远处,又道:“士严身为护乌桓校尉,与难楼关系亲密一些,勉强还算说得通。见君侯有险而不救,这是什么意思?他和鲜卑人也有关系?”
他叹了一口气,拍拍阎志的肩膀。“你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就不会这么说了。依我之见,他如果能主动来请罪,或许可以保住性命。如果还固执己见,没人能救得了他。”
阎志一声叹息。
风裹着雪,扑面而来,将他的叹息堵在了嘴里。
他叫过一个骑士,吩咐了几句。
骑士领命,带上两匹马和干粮,冒着大雪,向东而去。
——
龙困峡南出口的山坡上,阎柔看着漫山遍野的鲜卑溃兵,目瞪口呆。
他万万没想到,这一战的结果居然是鲜卑人败了,而且败得这么彻底。
这一战打成这样,步度根算是完了,很可能再也恢复不了元气。
三股主要鲜卑势力,直接被袁熙打残了一股。
这是怎么做到的?就凭赵云和五百龙骑?
阎柔无法想象。
他只知道一点,他赌输了,而且是一败涂地,连一点挽回的机会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