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金属门在身后无声关闭，将外界的一切喧嚣与压力暂时隔绝。室内只剩下冰冷的灯光、嗡嗡作响的未知仪器，以及那位看起来紧张得几乎同手同脚的年轻书记官——艾米丽·轻语。
她抱着厚厚的金属数据板，指尖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目光游离，不敢与凌霄和莉娜对视，仿佛他们才是审讯者。
“两…两位好。”艾米丽又重复了一遍，声音细微，“我是检察庭第七巡察使麾下书记官，艾米丽·轻语。奉…奉命前来为二位做抵达后的初步情况记录。这…这是标准流程。”她努力想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公事公办，但那丝挥之不去的怯懦让这话毫无说服力。
莉娜看着这个比自己看起来还年轻的女孩，又想起那个冰冷漠然的阿尔法巡察使，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荒谬感。议会派这么个菜鸟来，是看不起他们？还是另有所图？
凌霄的目光则平静地落在艾米丽身上，神识如同最精细的扫描仪，悄然感知着。她的紧张是真实的，能量波动微弱且杂乱，确实不像身负强大力量或经过特殊训练的样子。但她身上有一种极其微弱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能量印记，很淡，却带着一种…纯净？或者说，是某种未被污染的特质？
“书记官小姐，请问吧。”凌霄主动开口，语气平和，试图缓解对方的紧张，“我们一定配合调查。”
他的平静似乎感染了艾米丽，她稍稍松了口气，笨拙地打开数据板，调出记录界面。
“请…请再次陈述你们的姓名，身份，以及此次受雇于绿源联盟的具体任务内容。”她开始按照模板提问，声音依旧有些发颤。
莉娜看了一眼凌霄，见他微微点头，便按照之前商量好的说辞，再次复述了一遍：她是绿源联盟工程师，雇佣自由佣兵凌霄进行安全保障，任务目标是勘探遗迹，搜寻“星苔号”幸存者。
艾米丽认真地记录着，偶尔会抬起头，用那双小鹿般清澈却带着困惑的眼睛看他们一眼，似乎对“自由佣兵”这个身份有些好奇，但并没有深究。
“根据舰队记录，你们的小队进入了遗迹深层，并遭遇了极端危险，仅有你们三人幸存。请详细描述你们所遭遇的危险类型，以及…是否接触到了任何非联盟制式的科技造物、或…异常信息载体？”问到这里时，艾米丽的语气稍微流畅了一些，但问题本身却开始触及核心。
来了。
凌霄接过话头，语气沉重而带着后怕：“我们遭遇了大量被称为‘清除者’的怪物围攻，它们数量众多，悍不畏死。卡尔森少校为了掩护我们撤退，英勇牺牲。我们被迫逃入一条未知通道，在那里…我们遇到了更可怕的东西。”
他刻意停顿，观察着艾米丽的反应。听到“更可怕的东西”时，她的笔尖明显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不是伪装，更像是某种源于认知的恐惧。
“那是什么？”她下意识地追问，声音更低了。
“我们也不确定。”凌霄摇头，表情恰到好处地带着迷茫和创伤，“那是一种…直接攻击精神的可怕力量，还有…能够操控空间的诡异怪物（他隐去了守秘人的存在，将杀手的部分能力模糊描述）。我们九死一生，才侥幸逃脱，根本顾不上查看什么科技造物。扳手也因此受了重伤。”
他将过程描述得极其凶险，强调生存的侥幸和信息的缺失。
艾米丽听得小脸发白，似乎完全代入了那种恐怖情境，记录的速度都慢了下来。她喃喃道：“…直接精神攻击…空间操控…档案里提到过…但没想到真的存在…”
她的自语声很轻，但凌霄的神识捕捉得清清楚楚！档案？议会果然对这里早有记载！
“档案？”莉娜忍不住出声，带着疑惑。
艾米丽猛地惊醒，仿佛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低下头，慌乱地掩饰：“没…没什么！我是说…议会收集过一些关于远古遗迹的传闻…请继续，你们逃脱后呢？有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哪怕是不起眼的…小物件？”她再次将话题引回“密钥”，但追问的方式显得很外行和急切。
凌霄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思索的表情，然后“恍然”道：“特别的东西…好像有一个。我们在逃跑的路上，捡到了一个奇怪的、闪着黑光的金属碎片，看起来像是从什么装备上掉下来的，但当时情况紧急，后来不知道掉在哪里了，可能遗失在通道里了。”
他描述的是那个黑色杀手的装甲碎片特征。
“黑光金属碎片？”艾米丽愣了一下，显然这个答案出乎她的意料，她低头快速翻阅了一下数据板上的某些资料，似乎在核对什么，眉头微微蹙起，小声嘀咕：“…不对啊…记载中应该是蓝色的…能量核心才对…”
蓝色能量核心！她果然在找密钥！
凌霄和莉娜的心同时一沉。议会不仅知道密钥，连其大致形态都知道！
“蓝色的东西？”凌霄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没看到。我们只遇到了那些可怕的怪物和诡异的能量。书记官小姐，你说的那个蓝色能量核心…是什么？很重要吗？”
艾米丽顿时语塞，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道：“我…我也不太清楚…只是资料里模糊提到过…可能…可能是某种危险源…所以需要回收…”她显然不擅长撒谎，漏洞百出。
审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艾米丽似乎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问了，只是紧张地翻动着数据板。
凌霄趁机反客为主，语气带着关切和好奇：“书记官小姐，银河议会…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我一直生活在偏远星域，只是听说过名字。你们似乎对这里很了解？那些怪物…还有您刚才说的危险源…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遗迹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扮演着一个来自乡下、对高级机构充满好奇和敬畏的佣兵。
这个问题似乎打开了艾米丽的话匣子，或者说，她更愿意回答这种不涉及核心机密的问题。她稍稍放松了一些，眼中甚至闪过一丝属于技术人员的分享欲。
“银河议会是维持已知宇宙秩序的最高机构…”她开始背诵教科书般的内容，但说着说着，语气变得稍微自然起来，“…致力于保护成员文明免受超规格威胁…比如某些失控的远古科技，或者…来自深空的灾难…”
她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道：“这座遗迹，根据保密档案记载，属于一个早已消失的‘监察者’文明。他们…他们试图触碰不该触碰的领域，引发了灾难…里面的东西非常危险…必须被严格控制…”
“来自深空的灾难？”凌霄捕捉到这个词汇，立刻联想到守秘人提到的“源头”，“是什么样的灾难？和我们遇到的怪物有关吗？”
艾米丽的脸色又白了几分，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畏惧：“那…那是最高机密…我只在安全条例里看到过警告…据说…那是一种…能够扭曲现实、吞噬文明的…无法形容的恐怖…所有接触它的文明…最终都…”她打了个寒颤，不敢再说下去。
扭曲现实？吞噬文明？这描述与“哀嚎之主”的表现似乎有些相似，但守秘人明确说那只是“源头”的触须…
“那‘飞升’呢？”凌霄冷不丁地抛出了这个禁忌词汇，目光紧紧盯着艾米丽。
艾米丽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声音都变了调：“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个词？！这不是你该问的！这是绝对的禁忌！”
她的反应极大，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仿佛凌霄说出了什么极其可怕、会带来厄运的词汇。
“禁忌？”凌霄故作不解，“我只是在一些古老的传说里听到过…说是生命进化到极致的方向…”
“假的！都是假的！”艾米丽激动地打断他，声音带着一种近乎信仰崩塌般的恐惧和急切，“那是…那是…不能说的！那是‘源初之声’散布的最大谎言！是为了…为了…”
她的话戛然而止，似乎触及了某种根植于灵魂深处的恐惧禁令，猛地捂住了嘴，身体微微发抖，看着凌霄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和…一丝怜悯？
“为了什么？”凌霄追问，神识感知到艾米丽的精神波动极其混乱，恐惧中夹杂着一种被长期灌输的、根深蒂固的认知。
“为了…收割…”艾米丽几乎是呜咽着，从指缝里挤出两个模糊的音节，随即像是用尽了所有勇气，猛地抱起数据板，仓皇地向门口跑去，“今…今天的问询到此为止！你们…你们好好休息！”
舱门打开又迅速关闭，留下凌霄和莉娜面面相觑。
审讯结束了，但获得的信息却远超预期。
这个看似稚嫩的书记官，在恐惧和失言中，几乎印证了守秘人警告的真实性！
飞升是谎言，是“源初之声”为了收割而散布的陷阱！
议会深知内情，却将其列为最高禁忌，严密封锁！
而那个阿尔法巡察使派艾米丽来，是真的因为她经验不足，还是…故意利用她的单纯和容易失控的情绪，来传递某些模糊的信息，进行某种试探？
凌霄看着紧闭的舱门，目光深邃。
水，比想象得更深。
而他们，已经踏入了漩涡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