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的程序发出了尖锐的警报，红色的数据流在他眼中刷过屏幕。
“警告：‘无价’资产无法进行等价交换。”
“交易逻辑与底层规则冲突。请求被驳回。”
他的声音没有起伏，像一台冰冷的机器，宣判了苏沐雨提议的死刑。
“我操！”雷烈一拳砸在空处，震得空间都嗡嗡作响，“你们他妈的在说什么鬼话！什么‘羁绊’？那玩意儿也能当钱使？沐雨妹子，别跟他废话了，老子去！”
他说着就要往自己那团【时间碎片·过去】的光芒冲去。
“站住！”苏沐雨厉声喝道。
雷烈脚步一顿，回头看她，满眼都是血丝和不解。
“听我的。”苏沐雨走到他面前，挡住了他的路，“你现在去，就是白送。他已经不是以前的林川了，他只认规则。”
她转向林川，直视那双空洞的眼睛。
“你错了。这不是‘交换’。”
林川的程序似乎停顿了一下：“请定义。”
“这是‘抵押’。”苏沐雨语速飞快，她的大脑在超高速运转，“你，林川，不再是‘交易平台’。你吸收了三条规则，你本身就是这个宇宙里最大的‘银行’和‘公证处’。”
“我们，不是在向时间规则‘购买’能量。”
“我们是在向你，向‘林川银行’，申请一笔贷款。”
“贷款额度，就是我们回家所需的全部能量。”
“而抵押物……”苏沐雨深吸一口气，声音里带着颤抖，“就是你数据库里，唯一被判定为‘无价’的资产——我们所有人之间的‘羁绊’。”
雷烈和叶小叶都听傻了。
这套说辞，听起来比刚才还要离谱。
但林川眼中的红色警报，竟然缓缓褪去，变成了高速闪烁的蓝色计算流。
“重新定义交易模型：抵押贷款。”
“贷款方：林川。”
“申请方：苏沐雨，雷烈，叶小叶。”
“抵押物：‘羁绊’。”
“抵押物价值评估中……评估失败。数据类型无法量化。”
“启动备用协议。基于锚点‘苏沐雨’的感性认知数据库，对‘羁绊’进行非量化定级……定级完成。”
“抵押物级别：无限。”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基于‘无限’级别抵押物，贷款申请……批准。”
“可发放贷款额度：无限。”
“根据委托要求，提取‘维度跃迁’所需能量。交易成立。”
林川的宣告，像一把冰冷的锤子，敲定了这笔荒谬绝伦的交易。
那座宏伟的金色天平再次显现。
代表林川的那团光，依然安静地待在左边的秤盘上。
而右边的秤盘，空空如也。
“抵押物……如何交付？”林川的程序，第一次提出了一个程序之外的问题。
苏沐雨没有回答。
她看着那团代表林川的光，伸出了自己的手。
随着她的动作，一根纤细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线，从她心口的位置延伸出来，连接到那团光上。
这就是她的“羁绊”。
是她和林川之间，从初遇到猜疑，从并肩到托付，所有一切记忆、情感、经历的总和。
它那么美，又那么脆弱。
雷烈也看到了。
一根粗壮的，燃烧着火焰般赤红色光芒的线，从他胸膛里伸出，蛮横地连接着林川。那是他们无数次争吵、无数次背靠背战斗、无数次把后背交给对方的证明。
叶小叶的胸口，则飘出了一根嫩绿色的线，上面仿佛还带着青草的香气。它缠绕在林川的光团上，充满了依赖和信任。
这就是他们全部的“货款”。
苏沐雨闭上眼，再睁开时，眼神里只剩下决然。
她伸手，握住了那根连接自己的白线。
指尖触碰的一瞬间，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从灵魂深处传来。
不是物理的疼痛，而是一种……剥离感。
好像有人正拿着一把钝刀，从她生命里，硬生生剜掉最重要的一块。
无数画面在脑中闪过。
第一次在安全屋见到他时的警惕。
副本里他冷静计算价值时的样子。
他把后背留给自己时的安心。
他笑着说“你可是我们团队最贵的资产”时的调侃。
所有这些画面，色彩在迅速褪去，温度在迅速消失。
它们还在，但它们……空了。
苏沐-雨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她闷哼一声，嘴角渗出一缕血迹。
但她的手没有停。
她抓着那根线，用力一扯，将它从自己身上，也从林川的光团上，剥离了下来。
然后，她把它放到了天平右侧那空着的秤盘里。
白色的光线落在秤盘上，像一滴水落入大海，只发出轻微的声响。天平纹丝不动。
“沐雨妹子！”雷烈吼了一声，他看出来不对劲了。
苏沐雨没有看他，只是艰难地开口：“轮到你们了……这是我们……唯一回家的路……”
雷烈看着苏沐雨那张没有血色的脸，又看看天平上那团代表林川的光，再看看自己胸口那根火红色的线。
他想起了那个在仓库里为了几罐牛肉罐头拼命的愣头青。
想起了那个在无数次绝境里喊着“等价交换”的混蛋。
想起了那个最后选择遗忘一切，只为让他们活下去的队长。
妈的。
“操！”雷烈大骂一声，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抓住了那根火红色的线。
狂暴的灼烧感传来，仿佛整条手臂都在燃烧。
他感觉自己正在忘记。
忘记那种可以毫无顾忌捶他一拳的冲动。
忘记那种并肩作战时油然而生的默契。
忘记那种打心底里骂他一句“狗娘养的”，却又愿意为他去死的兄弟情义。
“啊啊啊啊！”雷烈仰天怒吼，像一头受伤的野兽。
他猛地一拽，将那根粗壮的红线扯断，狠狠地丢进了秤盘里。
轰！
秤盘猛地向下一沉，但很快又弹了回来，依然没有平衡。
“雷烈哥哥……”叶小叶哭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她看着自己胸口那根嫩绿色的线，那是她最宝贵的宝物。
是林川哥哥把她从孤单的世界里拉出来的证明。
是林川哥哥一次次保护她，对她说“别怕”的温暖。
她伸出颤抖的小手，轻轻碰了碰那根线。
她不想忘记。
她不想忘记林-川哥哥手心的温度。
可是……
她看了一眼摇摇欲坠的苏沐雨姐姐，又看了一眼浑身颤抖、双眼通红的雷烈哥哥。
小女孩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和年龄不符的悲伤与决绝。
她抓起那根线，闭上眼睛，将它放进了秤盘。
当三根颜色各异、承载着一切情感的“羁绊”之线汇集在秤盘上时，它们交织、融合，化作一团七彩的光球。
那光球，散发着无法言喻的悲伤。
巨大的金色天平，在停滞了漫长的几秒后，右侧的秤盘，终于缓缓地、缓缓地沉了下去。
与左侧代表着“林川”的光团，达到了绝对的平衡。
嗡——
一道无法形容的能量洪流，从平衡的天平中爆发出来。
这股能量没有摧毁任何东西，反而像一只温柔的手，抚平了周围狂暴、即将坍塌的空间。
在他们面前，虚空被撕开一道稳定的裂口。
裂口的另一端，是熟悉的，混杂着灰尘与雨水味道的空气。
是现实世界！
“通道已开启。能量充足。目标：初始现实坐标。”
“委托：‘带我们回家’……执行完毕。”
林川冰冷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苏沐雨、雷烈、叶小叶，三个人互相搀扶着，走进了那道光门。
当他们踏入现实的土地，脚下是破碎的水泥地，四周是熟悉的仓库废墟时，身后的光门悄然关闭。
一切都结束了。
他们回来了。
活下来了。
雷烈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他松开扶着苏沐雨的手，习惯性地想转身，给林川的肩膀来上一拳，说一句：“干得不错啊，混蛋。”
可他的手抬到一半，却僵在了空中。
他看着那个站在不远处的身影。
林川。
他的队长。
他的战友。
那个他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人。
所有的事实，所有的信息，都在他的脑子里，清晰无比。
但他的心里，却是空的。
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看着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那种发自内心的亲近感，那种想要勾肩搭背的冲动，那种理所当然的信任……
全都不见了。
只剩下理智和逻辑构建的、苍白的关系认知。
林川也转过身，看着他们。他的目光扫过雷烈，扫过叶小叶，最后落在苏沐雨的脸上。
那双眼睛里，依旧是一片虚无的数据海洋。
“任务已完成。本次交易结算完毕。”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等待新的指令。
“请下达新的委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