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那块灵石,灵光幽幽,晃得店小二眼神发直。
他眼中的挣扎,几乎要溢出来。
喉结上下滚动,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的野兽,在做最后的挣扎。
一边是足以改变命运的财富。
另一边,是压在心底,不敢与人言说的秘密。
终于。
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把将那烫手的灵石死死攥进怀里,声音嘶哑。
“客官,您是好人,我不骗您。”
“什么狗屁福分!什么狗屁荣耀!全他娘的是骗人的!”
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我有个堂妹,从小玩到大的,今年刚十七……”
小二的眼圈,瞬间就红了,声音里带着泣音。
“她叫王春兰,人长得水灵,是全村最好看的姑娘,还会绣一手好花,唱的歌跟黄鹂鸟一样好听。”
“她想嫁给隔壁村的货郎,那小子我也见过,人老实,对小兰也好……她就想过普普通通的日子,她想活下去!”
“可就因为她长得好看……就因为她长得好看!”
“她就被村里的那个老神婆给盯上了!”
小二的声音陡然拔高,又猛地压低,带着恨意与恐惧。
“前几天我偷偷跑回家,我叔我婶……拿着村里给的那笔‘供奉钱’,坐在屋里。”
“他们一边哭,一边笑,人都快疯魔了!”
“他们说,这是小兰用命给家里换来的好日子!他们说,以后咱家再也不用担心挨饿受冻了!”
“可那他娘的是他们的亲闺女啊!”
小二死死咬着牙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来也浑然不觉。
“客官,您说,这活下去的代价,是不是太大了点?”
……
离开玉龙城,沿着官道快马加鞭。
不过半日路程,那条名为“蓉江”的大河便遥遥在望。
江面辽阔,水流平缓,在夕阳下泛着粼粼金光。
两岸是连绵不绝的肥沃田野,长势喜人的庄稼随风起伏,绿浪滚滚。
好一派鱼米之乡的富饶景象。
可在这片安宁之下,李青的眼中,却是另一番光景。
一股冲天的怨气,如乌云般笼罩着整条蓉江。
无数扭曲、模糊的人形虚影,在漆黑的江水深处无声地沉浮、挣扎、哀嚎。
而在那怨气的最中心,盘踞着一股庞大的妖气。
那妖气与水脉近乎融为一体,伪装得天衣无缝。
若非李青已初窥因果门径,即便是寻常金丹修士亲至,也未必能察觉出这水面下的惊天异样。
一根根猩红的因果线,从那团妖气中蔓延而出,死死缠绕着江底每一个亡魂。
因果线的另一端,则穿过江水,连接着岸上村庄里的每一个人。
村民们身上,缠绕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因果。
一种,是粮食丰收带来的喜悦之“果”,呈现出淡淡的金色。
另一种,则是默许、参与活人献祭,而产生的罪业之“果”,呈现出令人作呕的灰黑色。
善果与恶业,在每个人身上共存。
“仙师大人,那就是我堂妹家了。”
小二王小利指着不远处一栋还亮着油灯的泥坯房,声音里透着一股近乡情怯的复杂。
李青颔首,翻身下马,抬步向那间屋子走去。
尚未走近,屋里便传来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女人哭声。
以及一个男人粗暴的喝骂。
“哭!哭什么哭!丧门星!这是天大的福气!是咱家祖坟冒了青烟,才轮上的福分!”
“你再哭,冲撞了神女,咱家吃罪不起!”
李青和王小利对视一眼,伸手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木门。
屋内的景象,让李青的目光冷了下去。
油灯如豆,光线昏暗。
一个面容憔悴的中年妇人,瘫坐在地,正对着墙角一个崭新的红木箱子,无声地抹着眼泪。
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满脸通红,浑身酒气,手里抓着一个酒壶,正指着妇人破口大骂。
而在房间最阴暗的角落里。
一个穿着崭新红衣的少女,正抱着双膝,蜷缩成一团。
她的脸深深埋在膝盖间,瘦弱的肩膀随着压抑的抽泣,一下,一下,剧烈地抖动着。
她,就是那个所谓的“祭品”。
“爹,娘,小利哥?”
听到门响,少女猛地抬起头,当她看清王小利时,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里,终于爆发出一点光亮。
“小利哥!你回来了!”
少女连滚带爬地扑了过来,死死抓住王小利的衣角,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小利哥,你带我走!我不想死!我不想去喂江里的怪物!”
“什么怪物!给老子住口!”
那醉醺醺的汉子勃然大怒,一个箭步冲上前来,蒲扇般的巴掌高高扬起,就要朝少女脸上扇去。
“你个不孝女!想害死全家上下吗?!”
他的手,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纹丝不动。
一只手不知何时,已经捏住了他的手腕。
那只手看上去并不粗壮,甚至有些清瘦,力气却大得吓人。
任凭汉子用尽全身如何挣扎,都无法撼动分毫。
“你……你是哪个?!”
汉子又惊又怒,酒意醒了大半。
“一个路过的。”
李青面无表情地松开手。
他的目光,扫过那个堆满了绫罗绸缎的红木箱子,扫过汉子因为醉酒而涨红的脸。
最后,落在了墙角那几袋堆得满满的粮食上。
“用女儿的命,换来的好日子。”
“过得安稳吗?”
李青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针,狠狠扎进汉子和那妇人的心口。
汉子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梗着脖子,色厉内荏地吼道:
“你懂个屁!这是我们村里传下来的规矩!是神女定下的规矩!”
“神女?”
李青脸上,浮现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见过吗?”
“我……”
汉子一时语塞。
“既然没见过,”
李青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
“那又是谁告诉你,有这个‘神女’的?”
汉子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后退一步,嘴里却兀自强硬。
“老子是没见过,但村东头的刘神婆见过!她老人家还能跟神女说上话!”
“刘神婆?”
李青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带我去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