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大宅内,气氛比府外的寒风还要僵硬几分。
镇邪司的差役们,原本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此刻却像被霜打了的茄子,蔫头耷脑。
原因无他,袁修文那群属下,散布在庭院各处,视线仿佛带着钩子。
但凡有差役的手脚稍微不规矩,那冰冷的视线便会立刻投射过来,让人生生打个寒颤。
“他娘的,真晦气!”
一个差役压低声音跟同伴抱怨,“这帮家伙跟阎王派来的阴差似的,戳在这儿,谁还敢伸手?”
“可不是嘛,到嘴的肥肉,眼睁睁看着,吃不着,心里痒痒啊!”
赵得柱听着手下们的牢骚,心里也堵得慌,但他更清楚,自家头儿跟这兔子面具男不对付,这时候谁要是敢惹事,绝对没好果子吃。
他只能黑着脸,四处呵斥,让这帮家伙都老实点。
查抄行动,正式开始。
“赵得柱,你带人去东院,手脚干净点,偷鸡摸狗的事咱可不能干。”
“丙字班的人,去后院库房,所有物件一律登记造册。”
“丁字班的,清查女眷仆役,核对名册,不许有任何遗漏。”
李青的声音不大,命令一条条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他有条不紊地分派着任务,看似将手下平均撒了出去,实则有意无意地,将大部分人手都引向了那些无关紧要的区域。
袁修文对此不屑一顾。
他根本没兴趣跟一群杂鱼玩什么猫鼠游戏。
他只一挥手,身后那群精锐便如离弦之箭,兵分三路,直扑刘府的书房、账房和老太公的卧房。
行动迅捷,目标明确,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李青看在眼里,心中了然。
沈镜辞的情报工作,做得比白雨晴还要细致。
她显然是提前做足了功课,知道哪些地方最有可能藏着关键线索。
搜查在一种诡异的氛围中进行着。
镇邪司的差役们磨洋工,袁修文的人则像是嗅到血腥味的猎犬,疯狂翻找。
很快,一间卧房内传出惊呼。
一个差役在卧房的床底下,拖出了几个沉甸甸的大木箱。
几个差役从床底拖出数个沉重木箱,箱盖撬开的瞬间,黄澄澄的金光与白花花的银光交织,险些晃瞎了所有人的眼。
“咕咚。”
不知是谁,狠狠咽了口唾沫。
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几人的眼睛瞬间红了。
然而,他们刚挪动脚步,门口两道冰冷的视线便如钢针般扎来。
袁修文的两个手下跟门神似的堵在那,让他们瞬间打了个激灵,贪婪的火焰被一盆冷水当头浇灭。
几乎是同一时间,书房那边也传来了动静。
袁修文的一名手下,在敲击墙壁时,发现了一处书架后的暗格。
暗格内,静静躺着一个檀木盒。
袁修文迫不及待地打开,盒中是几封保存完好的书信。
当看到信末“庾景”二字落款时,兔子面具下的眼神,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喜色。
找到了!
他一封封地快速阅览,可脸上的喜色却一点点褪去。
信的内容,都是些日常往来,以及庾景对老部下刘福生的勉励与关怀,叮嘱他要忠于职守,为霖城百姓多做贡献云云。
没有一句话,能作为定罪的证据。
李青对这些浮于表面的财物和书信毫无兴趣。
轻易被找到的地方搜出来的东西,那能有价值吗?
他信步穿行于各处院落,目光从不在那些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家具上停留,而是扫视着墙角、地砖、梁柱……这些不会被轻易移动的建筑本身。
最终,他的视线定格在仆役院落的一口枯井上。
“主子,一口破井,一股子死水味儿,有啥好看的?”
伐魔在识海里嘀咕。
李青没理它。
他绕着井口走了一圈,发现井口的青石边缘,有几道极不自然的崭新划痕。
不是长年累月打水留下的光滑凹痕,而是某种硬物反复摩擦、拖拽留下的刻痕。
而且,井口周围寸草不生,唯独几块特定的青石板,比周围的石板要干净些,像是被人频繁踩踏过。
“不对劲!”
伐魔忽然咦了一声。
“这井壁里头,好像另有乾坤,但是被阵法遮掩了!手法很粗糙,但藏得挺深,要不是您离这么近,小的也察觉不到!”
李青心中一动,纵身一跃,轻巧地落入井底。
井下阴冷潮湿,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水腥气。
他在伐魔的指引下,沿着井壁摸索,很快触摸到一块微微凸起的石块。
“按下去,逆时针转动三圈,让尖头朝下!”
李青依言照做。
“咔嚓。”
一声轻响,他面前的井壁竟无声地向内凹陷,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漆黑洞口。
他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通道尽头,是一间狭小的密室。
密室中央,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木箱。
几乎就在他踏入密室的下一秒,一道黑影从天而降,袁修文的身影出现在井口,随即也跟着跳了下来。
当他看到密室中的木箱时,眼神瞬间变得无比炙热。
“李青,你倒是会找地方!”
袁修文快步上前,一把掀开木箱。
里面,赫然是厚厚一沓书信,以及一个账本!
账本上,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刘家与霖城大大小小官员的银钱往来,行贿受贿,买官卖官……桩桩件件,触目惊心!
而那些书信,字迹与刘老太公相同,里面多次提到“司主大人”。
“找到了!”
“铁证!这就是铁证!”
袁修文整个人都激动得微微发抖。
这便是司主庾景腐败的铁证!
他再也按捺不住,立刻将东西交给紧随而至的心腹:“立刻!用最快的速度送去给沈大人!”
看着心腹火速离去的背影,袁修文只觉得胸中一口恶气尽数吐出,浑身舒坦。
李青对这一切恍若未闻,他的目光落在了密室角落。
那里静静躺着一本被灰尘覆盖的《女诫》,书页泛黄,边角卷曲,毫不起眼。
他走过去,很自然地将那本书捡了起来,掸了掸上面的灰尘,仿佛只是好奇,随手便揣进了怀中。
袁修文正沉浸在即将大功告成的喜悦中,根本没有留意他这个小动作。
……
是夜,青石巷小院。
灯火下,李青取出了那本从刘府密室带回来的《女诫》。
“主子,您放着金山银山不要,费劲巴拉地就为了这本给女人洗脑用的破书?这玩意儿三百年前就过时了!”
伐魔百思不得其解。
李青没理它,只是静静地翻动书页。
忽然,他手指一顿。
在书页的夹层中,他摸到了一张折叠起来的信纸。
他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抽出,展开。
信纸上的墨迹已经泛黄,字迹歪歪扭扭,看得出写信之人并非文士。
这是一封没有收信人的家书。
“秀英,我又梦到你了。”
“你说,人要是死了,是不是就什么烦心事都没了?”
“景哥儿他……变了。”
“自从那次大病之后,就像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魇住了一样,眼神空洞洞的,看我的眼神也跟看个陌生人一样,脾气越来越怪了。”
“前几天,他居然让我去帮一群妖魔做事,那些畜生在城里害人,他明明知道,却让我瞒着。”
“秀英啊,我跟了景哥儿一辈子,可我现在,真的看不懂他了。”
“我怕他走了邪路,可我这把老骨头,又能做什么呢?”
“我只能把他交代的事记下来,万一……万一将来有拨乱反正的那一天,也算有个交代。”
信的末尾,没有落款,只有一个模糊的红色指印。
李青放下信纸,目光深沉。
秀英,应该是刘家老太公刘福生的亡妻。
而信里那个让他担忧,让他不解,让他害怕的“景哥儿”,显然就是司主庾景。
一个是从小看到大的奶兄弟,是超越主仆的亲人,所以称呼是亲昵的“景哥儿”。
而另一边,密室书信里,却是冰冷而公式化的“司主大人”。
同一个刘福生,对同一个人,用了两个截然不同的称谓。
这不合常理。
李青的脑海中,一个大胆至极的念头,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