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从善如流”四个字,站在一旁的袁修文,身子明显一僵,那晚被敲诈勒索的屈辱,再一次涌上心头。
李青这句话,滴水不漏,暗藏深意。
第一,点明立场,我所有行动都是奉了白雨晴的命令,功劳是她的,我只是个执行者。
第二,用一句“和平解决”,直接堵死了沈镜辞继续发难的所有可能。
你的人已经“赔”过了,此事已了。你再来赔,是觉得你下属的“赔偿”不够分量,还是觉得我李青贪得无厌?
这皮球,被他原封不动,还加了几分力道踢了回去。
门口的赵得柱听得一愣一愣的,虽然没完全搞懂里面的弯弯绕绕,但也咂摸出几分味道来,看向李青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敬佩。
沈镜辞脸上那温婉的笑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凝固。
她深深地看了李青一眼,那双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
她本以为,这李青只是白雨晴从霖城这滩烂泥里,随手捡出来的一把刀。
锋利有余,但没什么脑子。
现在看来,是她想错了。
这哪里是刀,这分明是一块滚刀肉,滑不溜手,根本无从下口。
只是一瞬,她脸上的笑意重新变得完美无瑕。
“既然如此,那便依你。”
她从容地收回锦盒,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发生过。
“李察妖恪尽职守,不骄不躁,宠辱不惊,果然是我道盟未来的栋梁之才。”
话音落下,她不再多言,转身便走,裙摆拂过,带起一阵清冷的香风。
袁修文狠狠地剜了李青一眼,一言不发地跟在沈镜辞身后,快步离去。
……
直到那两道身影彻底消失在院门外,庚字班房里那根绷紧的弦,才“啪”的一声断开。
被冰封的空气,瞬间活了过来。
“头儿!”
赵得柱第一个冲了进来,一张脸憋得通红。
“头儿!您……您刚才真是……真是神了!”
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一双糙手搓来搓去。
“那可是监察使大人啊!就这么……就这么被您三言两语给挡回去了?还有送上门的筑基丹,您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给拒了!”
“是啊头儿,您是没瞧见,那戴面具的装逼男手指都捏青了!”
“何止是青了,都快跟面具一个色了”
其余几个手下也七嘴八舌地围了上来,马屁声、惊叹声不绝于耳,言语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
面对手握生杀大权的监察使,不卑不亢,三言两语化解了一场泼天大祸,还将对方噎得哑口无言。
这是何等的胆魄与智慧!
“行了,都干活去,衙门不是菜市场。”
李青摆了摆手,将兴奋过度的众人打发出去。
走到主位前,在那张尚有余温的椅子上缓缓坐下,指尖在冰凉的桌面上,无声地敲击。
他闭上眼,复盘着刚才的交锋。
沈镜辞。
这个女人比白雨晴给的情报里描述得,更加难以对付。
白雨晴行事乖张,喜怒无常,但她的手段大多摆在明面上,目的也相对直接。
就像昨天那碗加了料的粥,虽然恶劣,却也只是一种纯粹的恶作剧,一种上位者对下属无伤大雅的敲打。
但沈镜辞不同。
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像春雨般润物无声,却在无形中织成一张天罗地网。
送礼是阳谋,道歉是陷阱,温婉的笑容下,藏着的是绵里藏针的杀机。
接了她的礼,就等于背叛了白雨晴,上了她的贼船。
不接,便落了“恃功傲物”的口实,给了她日后发难的理由。
自己刚才的应对,看似完美,实则也只是将这颗炸雷暂时推开而已,并未真正拆除。
一个送毒药,一个送泻药。
啧啧啧……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在这场神仙打架的棋局里,自己这颗棋子,必须尽快拥有不被随意碾碎的份量。
就在他沉思之际,门外又传来一阵熟悉的爽朗笑声。
“哎呀,李察妖今日可真是让本官大开眼界啊!”
司正严刑那张胖乎乎的笑脸探了进来,满面春风,比方才沈镜辞的笑意要真实得多。
他身后还跟着几名司正殿的亲信,手里恭恭敬敬地捧着几个托盘,上面用红布盖着,看不清是什么。
“司正大人。”
李青起身,拱了拱手。
“免礼,免礼!”
严刑大步流星地走进来,热情地拉住李青的手臂。
“都是自己人,不必多礼。”
他目光扫过班房,而后猛地提高音量,声音传遍了整个院落。
“传司主大人令!”
此言一出,刚散到门口的赵得柱等人吓得一个激灵,又齐刷刷地聚了过来,连院子里的差役都伸长了脖子。
“察妖卫李青,于刘家一案中,屡破奇案,功勋卓着。”
“经司主庾景大人特批,即日起,破格提拔为镇邪司‘巡检’,官升六品,钦此!”
话音落下,满场死寂。
赵得柱等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一个个张大了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巡检!
六品官职!
这在霖城镇邪司,已经算是绝对的中层砥柱,拥有监察百官的职能,权柄之重,甚至压过了他们的顶头上司赵雄半头!
最关键的是,这还是司主大人特批!
过去,李青手持玄铁监察令,威风八面,但根基是虚的,一切底气都源于那位神秘的监察使白大人。
令牌一收,他便什么都不是。
可如今,有这“巡检”一职加身,李青脚下踩的地就算彻底夯实了。
从今天起,就算没有那块令牌,他李青,也依旧是这霖城里,谁也无法忽视的一号人物!
在众人震撼的目光中,严刑笑呵呵地亲自揭开托盘上的红布。
一套崭新的墨色官服,领口和袖口用银线绣着猛虎咆哮的纹路,旁边还有一枚沉甸甸的青铜腰牌,上面刻着一个篆体的“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