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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房门的那一刻,林应感觉自己的血液瞬间冻结了。

客厅里一片狼藉。桌子被掀翻在地,上面的花瓶摔得粉碎,水流了一地。而思怡,就蹲在那片狼藉中央,周围散落着无数玻璃碎片。

她穿着那件他最喜欢的白色连衣裙,裙摆上沾满了刺目的红色,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她的右手捂着头,指缝间不断有血渗出来,滴落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她不停地念叨着,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

“思怡!”林应发出一声惊恐的呼喊,猛地冲了过去。

张沐、刘婉和方小宁也惊呆了,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林应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玻璃碎片,在思怡面前蹲下。他想碰她,又怕弄疼她,只能焦急地喊着她的名字:“思怡,看着我,是我,林应!”

思怡缓缓抬起头。

她的脸上布满了泪水和血污,额头上有一道深深的伤口,正不断地流着血。但最让林应心惊的是她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孩童的懵懂,没有了之前的恐惧和恨意,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空洞,像结了冰的湖面,深不见底。

那是一种彻底的清醒,一种被极致的痛苦逼出来的清醒。

“思怡……”林应的声音颤抖着,心脏像是被刀割一样疼。

思怡没有看他,也没有看任何人。她只是慢慢地放下捂着头的手,任由血顺着脸颊往下流。她的目光落在地上的玻璃碎片上,眼神空洞得吓人。

“别碰我。”她开口了,声音平静得可怕,没有一丝波澜。

林应的动作顿住了。

张沐和刘婉赶紧去找急救箱,方小宁则小心翼翼地清理着周围的玻璃碎片。

思怡就那样静静地蹲在那里,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她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那是极致痛苦后的余震。

林应看着她,突然明白了。

她什么都想起来了。想起了那些不堪的过往,想起了他的假死,想起了基地里的一切,甚至想起了他之前那个混蛋的决定。

她清醒了,在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下,再次清醒了。

“思怡,你的头在流血,我们先处理一下伤口,好不好?”林应的声音温柔得像水,带着一丝恳求。

思怡没有理他。

刘婉拿着急救箱跑过来,蹲在林应身边,眼圈通红:“思怡,听话,我们先把伤口处理好……”

思怡还是没有反应。

林应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帮她按住流血的伤口。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到她皮肤的那一刻,思怡猛地往后缩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警惕和……厌恶。

林应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心脏像是被狠狠刺了一刀。

他知道,她在怪他。怪他的迟钝,怪他的糊涂,怪他差点把她推向更深的深渊。

“对不起……”林应的声音低得像耳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

最终,还是张沐找来了医疗部的医生,才把思怡送到了医疗楼。

她全程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像个提线木偶一样,任由别人摆布。

医疗楼的病房里一片寂静。

思怡躺在床上,额头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她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得像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

林应、张沐、刘婉和方小宁坐在病房外的走廊里,谁都没有说话。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悲伤。

过了很久,林应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那天晚上……她做了噩梦。”

张沐、刘婉和方小宁都抬起头,看向他。

“她梦到了以前的事,”林应的目光落在病房的门上,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自责,“梦到了她的父母,梦到了那些……不堪的过往。”

他把那个夜晚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们。告诉他们思怡是如何在噩梦中挣扎,如何用指甲抠破自己的胳膊,如何用那种充满恨意的眼神看着他,如何恳求他杀了那些人。

“我那时才明白,”林应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我一直以为自己在保护她,其实我什么都没做到。我甚至不知道她承受了那么多痛苦,不知道她夜里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不知道她看到肥肉会反胃,不知道她身上的那些伤口是怎么来的……”

“我真是个混蛋。”他低下头,双手插进头发里,肩膀微微颤抖着,“我让一个从未见过阳光的人,做了我的小太阳。我以为她笑了就是开心了,以为她不说就是不痛了。我甚至……甚至还想把她送到实验室去……”

“林应……”刘婉的声音带着哭腔,想说些什么安慰他,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张沐拍了拍林应的肩膀,叹了口气:“这不能全怪你,我们都……”

“不,怪我。”林应打断他,眼神里充满了决绝,“是我没保护好她。从现在起,我不会再让她受一点委屈。”

他抬起头,看向病房的门,眼神坚定:“‘天命’也好,基地也罢,都没有她重要。谁敢再打她的主意,我绝不放过他。”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张沐、刘婉和方小宁看着他,都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们知道,林应这次是认真的。

病房里,思怡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天花板。走廊里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进来,她听得一清二楚。

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巾。

她不是不怪他,只是在听到他那充满悔恨的声音时,心里的恨意突然就淡了。

她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太迟钝了。

可是,那些痛苦是真的,那些夜晚的煎熬是真的,那些绝望也是真的。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像以前那样,毫无保留地信任他,依赖他。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温暖的光斑。可思怡却觉得,自己的心里,还是一片冰冷的黑暗。

也许,有些伤口,注定是无法愈合的。

医疗楼的白色天花板在视线里模糊成一片。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尖锐得像细小的针,扎得人太阳穴突突直跳。

我醒了。

不是那种混沌中带着孩童天真的醒,也不是被噩梦攫住时的惊悸。是彻底的、清明的醒。像沉在深海里的人突然被拽上水面,阳光刺得眼睛生疼,空气呛得肺腑痉挛,所有被水压模糊的感官瞬间尖锐起来——尖锐到能听见自己每一次心跳里裹着的钝痛。

那些被我强行塞进记忆深处的画面,那些被半混沌状态稀释的细节,此刻像决堤的洪水,争先恐后地冲出来。

柴房里发霉的稻草味,肥肉在喉咙里滑腻的触感,药汁灌进鼻腔时火烧火燎的疼,额头被石子砸中时眼前炸开的黑花,还有那张被干妈捏皱的、写着“五百元”的纸……它们不再是碎片,而是完整的、带着温度和气味的烙印,狠狠烫在我的神经上。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清醒。

没有解脱,没有释然,只有铺天盖地的疲惫和痛苦。累到连抬一下手指都觉得费力,累到不想再呼吸,不想再感知这个世界。

如果我不是思怡呢?

如果我只是街角随便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女孩,是不是就不用背负这些?是不是就可以像普通女孩一样,为一块蛋糕开心,为一场雨难过,而不是被这些沉重的过往压得喘不过气?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从眼角滚落,顺着鬓角滑进头发里,又浸湿了枕巾。我能感觉到有人在旁边轻轻擦拭,可那动作太轻了,轻到赶不上眼泪涌出的速度。

我死死攥着手,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尖锐的疼痛让我稍微能感觉到一点自己还“活着”的实感。那疼痛像一根细弱的线,勉强牵着我不至于彻底沉入黑暗。

“思怡,松手,别抓这么紧。”

是林应的声音,带着他惯有的温柔,只是此刻多了些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试图掰开我的手,可我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攥得更紧了。

指尖传来血肉被掐破的黏腻感,可我不在乎。这点疼,和心里的疼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思怡,听话,放开手,会受伤的。”他的声音里带上了恳求。

旁边传来压抑的啜泣声,是刘婉吧。还有张沐沉重的呼吸声,方小宁翻动纸张的沙沙声——他们都在,都在看着我,可我感觉自己像在一个巨大的玻璃罩里,他们的声音和情绪都传不进来,只有我一个人,困在这片无边无际的痛苦里。

林应叹了口气,不再试图掰开我的手。下一秒,我感觉到他温热的手指插进我的指缝,轻轻撑开我紧握的拳。他的掌心带着薄茧,却异常温暖,将我的手整个包裹住。

“抓着我。”他说,声音低沉而坚定,“思怡,抓着我,别抓自己。”

他的手指与我的手指紧紧相扣,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安抚。我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能感觉到他脉搏的跳动,那跳动像一种无声的承诺,试图将我从这片泥沼里拉出来。

可我太沉了。沉到连他的力量都觉得微弱。

眼泪流得更凶了,不是哭出声的那种,而是从胸腔里涌出来的、带着血腥味的哽咽,震得肋骨都在疼。我能感觉到他们都在哭,他们的眼泪落在我的手背上,温热而沉重,可我还是没有反应。

对不起啊。

我想对他们说。对不起,让你们看到这样的我。对不起,我没办法像以前那样对着你们笑了。对不起,我好像……撑不下去了。

另一只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来,指甲毫不犹豫地掐进自己的胳膊。那里的皮肤很嫩,一掐就留下几道红痕,很快又渗出细密的血珠。

“思怡!”林应低喝一声,立刻伸手去拽我的胳膊。

我像被刺激到的困兽,猛地转过头,在他的胳膊上咬了下去。

不是轻轻的咬,是用尽全身力气的、带着绝望和自毁意味的撕咬。牙齿穿透他的衬衫,陷进他的皮肉里,我能尝到淡淡的血腥味,那味道让我稍微清醒了一点,也让我哭得更凶了。

“呜……”

压抑的哭声终于冲破喉咙,像受伤的小兽发出的哀鸣。我松开咬着他胳膊的嘴,眼泪糊了满脸,视线模糊地看着他胳膊上清晰的牙印,那里很快就红了起来,渗出了血。

“林应……”我哽咽着,声音破碎得不成调,“杀了我……”

林应的身体猛地一僵,瞳孔骤缩,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看着我,眼睛里翻涌着震惊、心痛、恐慌,还有一丝我从未见过的脆弱。

“思怡,你说什么?”

“杀了我……”我重复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血沫,“求你了……林应……杀了我吧……”

我不想再疼了。不想再记起那些事了。不想再做谁的小太阳,不想再背负任何人的期望,不想再清醒地感知这一切了。

太累了。

真的太累了。

不如就这样结束吧。

林应猛地将我紧紧抱进怀里,力道大得像是要把我揉进他的骨血里。他的身体在颤抖,下巴抵在我的发顶,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浓重的鼻音。

“我不准。”

他说。

“思怡,我不准。”

他的眼泪落在我的头发里,滚烫滚烫的,像要把我灼伤。

“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绝望,像个迷路的孩子。

“你不准死……听到没有……不准死……”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像是在说服我,又像是在说服他自己。

我靠在他的怀里,听着他急促的心跳,感受着他温热的眼泪。心里的痛苦依然汹涌,可不知为什么,那片冰冷的黑暗里,似乎透进了一丝微弱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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