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消毒水味道总是那么让人不安。
思怡躺在病床上,额头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
护士刚换过药,叮嘱她好好休息。
张沐坐在床边,欲言又止,几次想开口,又转为叹息
“小刘”出去打电话了,说是要处理思怡家里的事。
张沐知道,他是去安排那对夫妇的“下场”了。以林应的性子,这次绝不会轻饶。
“思怡,”
张沐还是忍不住开口,
“你……感觉怎么样?”
思怡转过头,看着窗外。
天阴沉沉的,应该是是要下雨了。
“我没事。”
她的声音很淡,不想说什么
张沐看着思怡的样子,心里却越来越发慌
她怎么又回到了这样子了啊,被爱人伤害过一次,又被亲生父母再一次凌迟是个人都要疯了,
现在,张沐都想上去补上两脚,自然也不会思考林应会不会让人留口气了
可思怡就那样静静的,又不说话了
从医院一路回来,思怡就异常平静,既不哭也不闹,甚至没问林应为什么没来。
这种平静,比她之前的哭闹让张沐更发怵
“你别多想,”
张沐试图去安慰她,
“沈娟他们……我们会处理好的”
思怡没说话,只是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腹。
那里曾经孕育过一个小生命,一个她和林应的孩子。
八个月,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在肚子里踢她,可最后……什么都没了。
可这也没能让她有多大反应,她在乎的,也只是源于那是林应和她的骨肉罢了
…
记忆恢复的痛苦,远比额头的伤口更疼。
思怡并没有多想,她也没空多想,那些欺骗,那些抛弃,
林应,还在,林应,还在!
也快把她压死了
是他说的啊,会照顾她一辈子的
又被骗了,她为什么还要这么轻易相信别人呢
自已都觉得可笑吧
病房门开了,是“小刘”走了进来,
他的脸色依旧不太好看,但已经比刚才平静了许多。
“都处理好了。”
他朝张沐点了点头,
张沐摇摇头,不断的眼神示意他
他看到了,当然也注意到了,那张白的发惨的脸,一双泛无神光的眼睛
小刘缓缓走到病床边,看向思怡,
“医生说你没什么大事,就是有点脑震荡,需要休息。”
他以为她是吓到了,从没想过她会恢复记忆这个可能,
毕竟每晚思怡的药是会多出两颗的
她本就没什么记忆了,而林应,也的确不想她再记起
那声小刘″,也算是他强硬又把角色变回来了,
现在,他又要开始演的戏码了
看思怡的状态,林应也猜不太准,到现在她都没有找林应,应该是不记得最近了吧,不然他们还真变不出第二个林应来了
她看着那假模假样的担忧,突然便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像一根针,刺得“小刘”思考不了了
“小刘,是吗?”
她轻声问
“……嗯”
林应还是不免心囗紧了下,
她这是忘了多少,还是…又要复发了嘛
“谢谢你啊。”
思怡的语气很客气,甚至带上了疏离,
“每次我出了事,都是你和沐哥来帮忙”
张沐在一旁听着,总觉得哪里不对,感觉太不对
对,他反应过来了,
思怡怎么可能这样看呢,即使是当成林应的替身也不对吧
她是决不允许有人替代了林应的,所以,对于这个极像林应的人,她会很客气的
可如今,那眼神里藏着点小小的恨意和迷茫,清冷的面容却仿佛在说
我呢,那我呢
“林应”
思怡的声音更轻了,同一片雪花落在烧红的烙铁上,让病房里的空气都凝固了几分
林应不敢动了,他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一道,两道,无数道同时贯穿了他
他僵硬地转过身,又仔细看着病床上的人,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声“林应”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他所有的伪装,让他无处遁形。
张沐在一旁惊得都站了起来,脸色煞白。
他看看思怡,又看看林应,想解释,也只是默默地退到了墙角,想像个局外人,却又被这突如其来的风暴裹挟着,动弹不得。
思怡没有再看张沐,她的目光一直落在“小刘”脸上,平静复述起来
“实验室的爆炸,是假的。”
思怡抬眼看了下林应,他那副害怕又心疼的样子,倒让她有了几分恶心
“你用一场精心策划的死亡,摆脱了过去的身份,对吧?”
林应的瞳孔骤然收缩,他闭上了眼,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想说什么,想解释,想问她怎么看出来的,可现在,任何语言都变的苍白无力了
他没法解释,因为思怡说的,都是事实,
“你建了个新的领域”
思怡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病床的边缘,节奏缓慢而规律,在给她自已的话伴奏,
真和他坦白了,思怡反倒轻松了
“那些穿黑衣服的人,戴眼镜的工程师,资金转移,时限……这一切,都是为了离开这里,建立一个完全属于你的王国,对吧?”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林应层层包裹的秘密,露出了里面最核心的骨架。
“思怡,你听我……”
林应还是想解释,他下意识地想去靠近她,却被思怡冰冷的眼神钉回了原地。
“解释什么?”
思怡微微歪头,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甚至还略莞尔笑了笑
“解释你为什么要骗我?解释那个叫‘小刘’的人,为什么会在你死后,我最狼狈不堪的时候,出现在我身边?解释你每天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依赖你、相信你,心里是什么感觉?
思怡看着他痛苦的样子,终于笑出了声
“你以为我忘了,是吗?”
她有点恨他了
“林应,我什么都没忘,而你,林应,也瞒不过我”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墙角的张沐,最终又落回林应身上。
“你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可你忘了,我是在你身边长大的。你的眼神,你的小动作,你说话时尾音的起伏……就算你换了一张脸,改了一个名字,我也能认出来,我死,也认得出”
林应的身体晃了晃,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倒也不想伪装了
他看着思怡,
这个他放在心尖上疼了十几年、护了十几年的女孩,此刻眼神里的淡漠的结了一层冰壳,把所有人的温情和愧疚都隔绝在外。
这才是真正的思怡,
经历过失去和背叛后,褪去了所有天真和依赖,只剩下了那冰冷的理智和坚硬的外壳。
那个会对着他笑、会黏着他撒娇的小太阳,真的被那场爆炸和他的,彻底熄灭了。
“你的计划,我大概能猜出来”
思怡还在继续说,语气依旧平静,
“假死,脱身,建立新领域,彻底摆脱过去的恩怨,包括敌人,也包括……我。”
她把自己也划进了敌人
思怡说到“我”的时候,还停顿了一下,
不过也只是一下,那语气,完全像是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名词。
“你想把我留在这个你精心打造的‘安全区’里,让我像个宠物一样,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对吗?”
林应闭上眼睛,痛苦地摇了摇头。
“思怡,我是想……”
“想保护我?”
思怡打断他,手又攥紧了
她的笑容很突兀,像冰面上突然绽开的花。
是那种标准的、嘴角上扬三十度、眼睛弯成月牙的笑,和她这几日对着林应练习的一模一样,天真得恰到好处。
可林应却被这个笑容吓得浑身僵住了。
这不是他熟悉的、带着暖意的笑,这笑容像一张精致的面具,下面藏着的是他看不懂的冰冷和嘲讽。
“林应,”
思怡笑着,语气却不客气了
“你是不是忘了,我从小就不是什么需要人保护的金丝雀,从来…都!不!是!”
思怡的笑容慢慢敛了回去,眼神又恢复了那种淡漠。
“你的计划很好,很周密。张沐知道,刘婉他们……大概也知道吧?”
她终于看向了张沐,张沐的头垂得更低了,根本不敢和她对视
思怡轻笑了,语气更衰败了
“原来你们才是一伙的,只有我一个人,像个傻子一样,活在你们编的梦里。”
“思怡,不是你想的那样!”
林应忍不住,上前一步想去抓她的手,
“我们……”
“别碰我!!!”
思怡猛地便缩回手,眼神里闪过一丝厌恶,
如今再看着这张脸,这个曾经的爱人,她也只余厌恶
可爱呢?她又说服不了自己
林应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微微颤抖着。
他看着思怡对他警惕的样子,心脏疼得他喘不过气。
“让我也去”
思怡抬头看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绝望中的决绝。
她放不下,
是的,她根本放不下,即使知道了,她也还是放不下他,
沈思怡…不能同林应分开
张沐两人都明显愣住了:
“你说…什么?”
“我说,让我也去你的那个新领域。”
思怡看着他们,眼神里已经没有了任何商量的余地,
“带上我,否则……”
思怡顿了顿,嘴角又扬起那个标准的、天真的笑容,眼神却淬着冰冷的光。
“否则,我会死。”
“思怡!”
林应的声音陡然拔高,惊恐慌乱让他的语气都变了
“你在胡说什么!我不会让你…!太危险了”
“危险?”
思怡还在笑,笑得有些悲凉,
“还有什么比被最爱的人骗得团团转更危险?林应,你所谓的安全,对我来说,才是最致命的牢笼。”
她看着他,就真的只剩下想笑
“你要么带我走,让我跟你一起面对那些危险。要么……”
思怡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语里的威胁,像悬在头顶的剑,让林应和张沐都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林应看着她,
这个他发誓要用一生去守护的女孩,此刻,正用自己的生命作为筹码,逼他让步。
她的眼神里没有了爱,没有了依赖,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当然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
那个曾经的小太阳,在经历了这么多黑暗之后,已经学会了用最极端的方式,来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病房里再次陷入死寂,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呜咽着,像谁在哭泣。
林应站在原地,看着病床上眼神决绝的思怡,第一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无力。
他精心策划的一切,他以为的最优解,在她这近乎自毁的要求面前,瞬间变得摇摇欲坠。
带她走?
那个充满刀光剑影的世界,他怎么舍得让她踏入?
不带她走?
他毫不怀疑,以她现在的状态,真的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
一边是他想用生命去守护的安稳,一边是她用生命相逼的同行。
他该怎么选?
思怡静静地看着林应,没有催促他选择,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她知道,他在挣扎,在权衡。
但她有的是时间等。
因为她,沈思怡,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除了他。除了这个
或者说,除了一个真相,一个能让她哪怕粉身碎骨,也甘愿奔赴的真相。
林应和张沐离开后,病房里只剩下思怡一个人。
消毒水的味道在安静中愈发清晰,像一层无形的薄膜,裹得人要喘不过气。
思怡缓缓躺回床上,闭上了眼。
没有愤怒,没有悲伤,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就像一潭真正的死水。
她还能感觉到额头上纱布的厚重,能听到窗外隐约的车鸣,却觉得这一切都离自己很远,远得像上辈子的事。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明明那些记忆像刚烧开的水,滚烫地在胸腔里翻腾,可她就是流不出一滴眼泪。
那个八个月大的孩子,那场撕心裂肺的疼痛,林应的欺骗,朋友们的隐瞒……所有的一切都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可她的心却像被冻住了,连最基本的情绪都无法调动了
或许是疼到极致,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吧
思怡就那样躺着,一动不动,护士进来换液,她才缓缓睁开眼,眼神却还是空洞地看着天花板。
护士说了些什么,她没听清,只是机械地去配合着,完全是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了。
她不能相信任何人了,她不能再那样蠢了,
再这样,所有人就要走了
她又…只能剩自己一个人了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她要讨厌死了,
讨厌林应,讨厌张沐,讨厌自己,讨厌的真的快要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