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病房窗外的阳光,一点点变得暖和起来。
思怡的身体确实在好转。医生说,她能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这本身就是极大的进步。虽然依旧不能下床走路,大部分时间还是安安静静地躺着,眼神里带着孩童般的懵懂,但至少,她不再是那个永远沉睡的瓷娃娃了。
病房里渐渐有了生气。小李抱来了一箱积木,五颜六色的,堆在墙角,说是“思怡姐小时候肯定喜欢这个”。刘婉织了个兔子玩偶,软乎乎的,放在床头,眼睛是两颗黑纽扣,圆溜溜的,像在笑。张沐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几本图画书,封面是鲜艳的小动物,一页页翻开,都是简单的线条和明亮的色彩。
思怡对这些新东西表现出孩童般的好奇。她会伸出手指,轻轻戳戳兔子玩偶的耳朵,眼神里闪过一丝困惑,然后抬头看向守在旁边的林应,小声问:“这是什么?”
“是兔子。”林应的声音永远是温柔的,他拿起玩偶,放在她手里,“你看,长长的耳朵,短短的尾巴,像不像你以前在老宅见过的那种?”
思怡捏着兔子的耳朵,捏了又捏,好像在确认它是不是真的。过了一会儿,她又忘了刚才的对话,重新问:“这是什么?”
“是兔子呀。”林应耐心地重复,拿起她的手,让她摸摸玩偶的绒毛,“软软的,对不对?”
这样的对话每天都要重复无数次。她会指着窗外的玉兰树问“那是什么”,会指着墙上的时钟问“这是什么”,最常问的,还是对着走进病房的每一个人,怯生生地问:“你是谁?”
小李每次都乐呵呵地回答:“我是小李啊,思怡姐,你忘了?我给你带过向日葵呢!”他会把积木推到她面前,“我们一起搭房子好不好?”
刘婉则会笑着捏捏她的脸:“我是婉婉姐姐呀,给你织小兔子的那个。”她会拿起图画书,一页页讲给她听,哪怕思怡听完就忘,下次见面还是会问“你是谁”。
张沐话不多,每次来都会带些新鲜的水果,切成小块,用牙签插着递给她。思怡接过,小声说“谢谢”,然后问:“你是谁?”
“我是张沐。”他总是这样回答,眼神里带着温和的笑意,“林应的朋友,也是你的朋友。”
他们从不觉得厌烦。每次被问“你是谁”,都像是第一次被问一样,认真又耐心地回答。仿佛只要重复的次数足够多,总有一天,她会把这些名字和面孔,牢牢记住。
林应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陪她。
他学会了给她喂饭。思怡吃饭很慢,常常吃着吃着就走神,眼神呆呆地望着窗外。林应就拿着勺子,轻轻敲敲她的碗沿:“思怡,张嘴,啊——”
她会下意识地张开嘴,把饭咽下去,然后又开始发呆。他从不催促,只是耐心地等着,等她回过神来,再喂下一口。
喂药的时候更麻烦。药是苦的,思怡会皱着眉头躲开,像所有不爱吃药的小孩一样。林应就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是她小时候爱吃的水果硬糖:“先吃药,吃完就给你糖,好不好?”
她会怀疑地看着他,犹豫半天,才皱着眉把药咽下去。他立刻把糖剥开,塞进她嘴里,看着她含着糖,眉头慢慢舒展开,眼里才会露出一丝笑意。
天气好的时候,他会抱着她去外面晒太阳。思怡很轻,比他想象中还要轻,抱在怀里,像抱着一片羽毛。他会找个有树荫的长椅坐下,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指着天上的云说:“你看,那朵云像不像小兔子?”
思怡会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看了一会儿,问:“你是谁?”
“我是林应。”他低头,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是你的……很重要的人。”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又被飞过的小鸟吸引了注意力,指着小鸟问:“那是什么?”
“是小鸟,会飞的。”
“飞?”
“嗯,像风筝一样,在天上飞。”
他就这样,一点点教她认识这个世界。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们身上,暖洋洋的,带着玉兰花香。思怡靠在他怀里,偶尔会伸手扯扯他的衣角,或者摸摸他的头发,动作带着孩童的天真和依赖。
林应低头看着她,心里既有满足,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这双手,曾经敲出过震惊世界的代码,曾经在会议桌上指点江山,如今却像孩子一样,需要他小心翼翼地呵护。
但更多的,是庆幸。
庆幸她还在,庆幸他还能这样抱着她,哪怕她不记得他是谁,哪怕她需要他像照顾孩子一样照顾。
基地里的气氛,确实因为思怡的好转而变得轻松了许多。计算部的键盘声不再是死气沉沉的,偶尔能听到小李他们讨论积木搭法的笑声。走廊里相遇,大家脸上的笑容也真诚了许多,会主动打招呼,甚至会聊起思怡今天又认识了什么新东西。
“昨天我去看思怡姐,她居然认出了向日葵!”小李在食堂吃饭时,兴奋地跟同事说,“虽然转头就忘了,但她当时指着花说‘黄黄的’,你没看见林族长那表情,眼睛都亮了!”
“我前天去送文件,正好撞见族长给思怡姐喂饭。”另一个同事笑着说,“那耐心劲儿,跟以前开会时判若两人。说真的,好久没见林族长那样笑过了,跟个老父亲似的。”
“可不是嘛,”张沐端着餐盘走过来,脸上带着笑意,“以前谁要是在他面前提‘小孩’两个字,他能冻死人。现在倒好,天天抱着思怡姐,给她讲故事,陪她玩积木,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在养女儿呢。”
“养女儿怎么了?”小李哼了一声,“这女儿我们也乐意帮着养!再说了,这可不是一般的小孩,是思怡姐啊。”
大家都笑了,点头表示同意。
是啊,因为是她,所以哪怕她变成了需要人照顾的小孩,他们也心甘情愿。心甘情愿地重复回答“你是谁”,心甘情愿地陪她搭积木、看图画书,心甘情愿地看着她一点点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病房里,思怡正拿着一支蜡笔,在纸上胡乱涂画。林应坐在旁边,看着她把天空涂成绿色,把草地涂成蓝色,眼里带着温柔的笑意。
“这是什么?”思怡举着画,问他。
“是……天空和草地?”他试探着问。
思怡点点头,又摇摇头,把画纸递给他,然后指着窗外,说:“要花花。”
“要画花?”
“嗯,白白的。”
“是玉兰花吗?”
她又点点头,眼神里带着期待。
林应拿起另一支白色的蜡笔,握住她的手,教她在纸上画玉兰花。他的手很大,包裹着她的小手,慢慢地,纸上出现了一朵歪歪扭扭的花。
思怡看着画,笑了。那笑容很轻,像羽毛拂过心尖,却带着一种足以治愈一切的力量。
“好看。”她说。
“嗯,好看。”林应看着她的笑脸,轻声说,“你画的,都好看。”
阳光照在画纸上,也照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林应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她可能永远都记不起过去,可能永远都停留在这个年纪。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她能这样笑着,能在他身边,能让他这样陪着她,就够了。
他是她的守护者,是她认识这个世界的引路人。而她,无论以什么样的姿态存在,都是他的光,是他活下去的全部意义。
病房外,玉兰花瓣还在簌簌飘落,像一场永远不会结束的温柔的雪。基地里的人们,脸上带着久违的轻松笑容,忙碌着,也期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