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万籁俱寂。
归叶城沉浸在深沉的睡梦之中，唯有打更人悠长而略显苍凉的梆子声，偶尔划破夜的宁静。
墨尘并未入睡，而是在静室中盘膝而坐，心神沉入识海，借助太虚八卦瓶那温润而神秘的力量，细细锤炼着自身神识。
《黄庭阴阳五气诀》的法门在体内缓缓流转，令他的灵觉处于一种极其敏锐而又内敛的状态。
就在此时，他心神微微一动。
并非听到了什么声音，也非看到了什么异象，而是一种极其隐晦的“感觉”——如同平静湖面被一粒微小的石子投入，荡开了一圈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
这是他布设在小院外围，与自身神识紧密相连的警戒灵机被触动了。
一道熟悉的气息，带着远行归来的风尘与一丝刻意压抑却仍不免外露的疲惫，如同夜行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掠过了街道，迅速没入了不远处那座属于柳明远的清寂小院。
墨尘没有散出神识去探查，那无异于直接告诉对方自己在窥视。
他只是维持着内心的澄澈，细细“品味”着那一闪而逝的气息。
除了舟车劳顿的疲乏，更深处，似乎还隐藏着一股躁动不安、极力收敛却仍如即将喷发的火山般不稳的灵力波动。
那不是受伤的紊乱，而是一种……积蓄到了顶点，近乎无法控制的澎湃。
柳明远回来了。
而且，状态绝非他离去时那般沉寂。
翌日清晨，天光微熹。
墨尘刚推开房门，便见到柳明远提着一个熟悉的食盒，正站在院门外，脸上带着那二十年来早已看惯的温和笑容。
“墨小友，晨安。”柳明远的声音比起往日，略显几分低沉沙哑。
墨尘侧身将其让进院内，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对方。
柳明远的面色比离去前似乎红润了些许，但这份红润之下，却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憔悴，仿佛精神透支后的强打精神。
更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往日里的豁达与通透似乎被一层深深的疲惫所覆盖，而在那疲惫之下，则是一种沉淀下来的、近乎孤注一掷的凝重。
“前辈回来了。”墨尘语气如常，接过食盒，里面是还冒着热气的清粥与小菜。
柳明远自顾自在院中石凳上坐下，主动拎起石桌上的茶壶，为自己和墨尘各斟了一杯早已凉透的隔夜茶。
他端起茶杯，动作看似依旧从容不迫，但墨尘敏锐地注意到，他那执杯的手指，在接触微凉杯壁的瞬间，有着一丝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颤抖。
“此次外出，拜访了一位多年未见的故交，”柳明远饮了一口冷茶，目光似乎落在院墙角那几丛开始泛黄的秋草上，语气平淡，“叙了叙旧，也……解开了一些积压心中多年的疑惑，算是……略有所得吧。”
他话语含糊，避重就轻，绝口不提具体细节，更未提及“黑风岭”、“异象”分毫。
墨尘心领神会，自然不会点破，只是顺着他的话头，带着适当的关切道：“能解开疑惑，便是好事，只是前辈气色似乎不佳，此行想必劳顿，还需好生静养才是。”
柳明远闻言，嘴角扯动了一下，似乎想露出一个更轻松的笑容，却终究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就在他低头准备再饮一口茶的刹那，许是心神松懈，或许是体内灵力已到了近乎失控的边缘，其周身气机猛地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紊乱！
“嗡……”
一股精纯、磅礴却又带着明显躁动意味的筑基巅峰灵力，如同挣脱了牢笼的猛兽，骤然逸散出一丝！
虽然柳明远立刻警醒，强行将其压回体内，但那瞬间泄露出的、仿佛蓄满洪水的堤坝即将决口般的压迫感，已如惊鸿一瞥，被墨尘清晰地捕捉到。
墨尘端着茶杯的手稳如磐石，面上神色也未有丝毫变化，仿佛全然未觉。
但他心中已然雪亮：柳明远此行，绝非简单的“访友解惑”。
他定然是取得了某种关键之物，或是得到了某种确切的讯息，补全了冲击金丹境的最后一块拼图。
他体内积攒了两百余年的灵力，已被催谷至巅峰，那层困住无数修士的瓶颈壁垒，恐怕已清晰可见。
闭关冲击金丹，已是箭在弦上，迫在眉睫！
午后，墨尘借口医馆需补充几味药材，出门了一趟。
走在归叶城的街道上，他敏锐地察觉到，城中的氛围与几日前又有了些许不同。
除了往日的市井喧闹，似乎多了一些若有若无的肃杀之气。
街面上，出现了一些陌生的面孔。
这些人大多身着便于行动的劲装，腰佩刀剑，眼神锐利如鹰，顾盼之间精光四射，太阳穴大多高高鼓起，显然都是身负不俗武艺的江湖客。
他们并不像寻常商旅或路人，反而三三两两，看似随意地坐在茶馆角落，或倚在街边巷口，目光却如同梳子一般，细细扫视着过往行人，尤其是那些偏僻的巷道。
墨尘在一家粮店佯装挑选新米时，便听得身旁两位老主顾低声议论：
“瞧见没？又来了几个带家伙的，听说是县尊大人从邻县重金请来的‘武林高手’，帮着查案哩！”
“查案？我看是冲着黑风岭那档子事去的吧？听说岭子里不太平，前几日还有人看见夜里冒青光呢！”
“嘘……小声点！官府说了，莫要妖言惑众，不过这些江湖人可不好惹，咱们平头百姓，少沾为妙。”
墨尘心中了然。
官府的调查显然升级了，不再仅仅依靠衙役和那个州府来的“高人”，而是开始引入这些刀头舔血的江湖势力。
这些人的嗅觉往往比官府更灵敏，手段也更直接。
柳明远前番外出以及可能遗留的些许痕迹，恐怕正是引来这些“苍蝇”的根源。
回到小院，掩上房门，外界的一切纷扰似乎都被隔绝。
墨尘静立院中，将今日所见所闻在脑中细细梳理。
柳明远已归，状态表明最后的冲刺即将开始；凡人官府的调查因“异象”而加剧，甚至引入了江湖势力作为触角。
而柳明远冲击金丹时可能引发的、远超之前的天地异动，极有可能如同在黑暗中点燃巨大的火炬，将所有明里暗里的目光，都彻底吸引到黑风岭，乃至归叶城这个方向上。
“风暴眼，正在黑风岭深处缓缓形成，而这归叶城，已是风暴将至的前沿。”墨尘深吸一口微凉的空气，眼神变得愈发沉静。
他不再刻意去打探任何消息，也不再于城中过多流连。
他将更多的心神用于内守，一遍遍搬运《黄庭阴阳五气诀》，使得自身状态处于巅峰。
同时，他悄然检查了储物袋中所剩不多的符箓、完好的九窍玲珑珠与三阴戮魂钉，并确保太虚八卦瓶随时可以响应心神召唤。
他需要如同一块深埋于激流之下的礁石，任凭水面之上风浪渐起，我自岿然不动，冷静地观察，审慎地判断。
然后，在风暴真正降临，局势彻底明朗的那一刻，做出最符合自身道途与安危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