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色灰蒙蒙的,似有秋雨欲来。
柳明远再次踏入了墨尘的小院,他的脸色比昨日更显苍白,如同久病缠身之人,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先前潜藏的疲惫与凝重,此刻却被一种近乎燃烧的决绝光芒所取代。
他见到墨尘,未等对方开口,便先轻轻咳嗽了两声,声音带着明显的沙哑与虚弱:“墨小友,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告,老夫……偶感风寒,自觉精力愈发不济,恐需闭门静养些时日,不便再见客了,还望小友见谅。”
他言语虽依旧客气,但那“闭门静养”四字,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
墨尘脸上立刻浮现出恰到好处的忧色,上前一步,语气恳切:“前辈身体要紧!风寒虽是小恙,亦不可轻忽,晚辈略通医理,或可为前辈诊脉,开几剂方子……”
“不必了。”柳明远抬起手,轻轻摆了摆,动作间带着一种疏离的坚决,“老夫自知其症,非汤药所能速愈,静养便是最好的良药,小友好意,老夫心领。”
他的目光与墨尘短暂交汇,那一眼之中,没有病弱的哀戚,只有一种心照不宣的、即将踏上未知征途的决然。
墨尘适时地收住了话语,只是郑重拱手:“既如此,晚辈便不多打扰,前辈务必珍重,若有需时,尽管吩咐。”
他目送着柳明远略显萧索却又步履坚定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那“风寒”二字,在他心中已然等同于“闭关冲境”的宣告。
回到屋内,墨尘并未像往常一样开始日常的修炼或研读医书。
他静立片刻,双眸微阖,体内《黄庭阴阳五气诀》悄然运转至当前所能掌控的极致。
他那经过千锤百炼、远超同阶的神识,此刻不再向外张扬,而是如同无形无质的水银,又似最纤细的蛛丝,贴着地面,极其缓慢而谨慎地向着柳明远居所的方向渗透而去。
柳明远的住处显然布下了隔绝探查的禁制,寻常筑基修士的神识恐怕难以逾越。
然而,墨尘的神识本就强韧,加之与太虚八卦瓶气息交融后,对能量波动有着异乎寻常的敏锐。
他的神识如同最耐心的潜行者,小心翼翼地绕开那层无形的屏障,终于捕捉到从地底深处传来的一丝微不可察的异样。
那是一种极其隐晦、如同心脏搏动般规律的阵法运转韵律,正将周遭稀薄的天地灵气缓缓聚拢、约束。
与此同时,一股极其淡薄,却被阵法极力封锁的复杂药香,依旧有极其微量的气息逸散出来。
这药香非是凡俗草木之气,其性中正醇和,底蕴深厚,隐隐带着稳固根基、纯化灵力的意蕴,似是“固元丹”、“凝碧散”一类辅助修炼的丹药主调。但在这平和之下,墨尘却敏锐地分辨出,其中还夹杂了几缕药性更为炽烈、霸道的气息,那通常是用于冲击修炼瓶颈、激发潜能时才会动用的灵材。
“非是疗伤,亦非寻常修炼……”墨尘心中念头飞转,结合柳明远筑基巅峰的修为与那决绝的眼神,“他是在炼制或是温养某种辅助冲击金丹的秘药,或许是‘凝金丹’的辅药,或许是能临时提升灵力掌控、护持经脉的独门丹药。”
至此,他已完全确定,柳明远已然开始了冲击金丹境前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准备工作,其闭关之地,就在那地下密室之中。
就在墨尘凝神感知之际,归叶城内的气氛也明显比前两日更为紧绷。
街道上,能看到衙役领着那些新来的、眼神锐利的江湖客,挨家挨户地进行巡查。
他们不仅盘问店铺伙计、客栈掌柜,甚至开始对一些近期的外来人员进行登记造册,举动间带着官家特有的不容置疑。
“笃笃笃。”院门被敲响。
墨尘收敛神识,整理了一下衣衫,平静地打开门。
门外站着一名面相老成的衙役,正是前日跟随孙师爷来过的那位,他身后还跟着一名按刀而立、目光四下扫视的劲装汉子。
“墨先生,打扰了。”衙役客气地拱拱手,“奉县尊大人令,清查城内闲杂人等,请问先生近日可曾见到什么形迹可疑的陌生面孔?或是听闻左邻右舍有何异常动静?”
墨尘神色如常,微微摇头,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医者特有的沉静:“差官辛苦,在下平日多在医馆坐诊或于家中研读医书,甚少外出走动,并未留意到什么异常,这附近街坊也都是知根知底的老人,一向安宁。”
他言语从容,态度配合,加之其“墨先生”的名声在外,那衙役闻言点了点头,并未过多怀疑。
“既如此,便不打扰先生清静了,若有发现,还请及时告知衙门。”衙役说完,便带着那江湖汉子转向下一家。
墨尘掩上门,隔着门缝,冷眼瞥见那名被官府奉为上宾、身着道袍、手持罗盘的年老术士,此刻正站在柳明远住处外的街道上,眉头紧锁,手中罗盘指针滴溜溜乱转,最终却颓然停下,指向了一个毫无意义的方向。
那老道对着身旁陪同的官员摇了摇头,低声说了几句,大意便是此地气息平和,并无邪祟作祟之象,随后一行人便悻悻离去。
见此情形,墨尘心中毫无波澜。
凡俗官府的这些手段,于真正的修真者而言,不过是隔靴搔痒。
柳明远筑基巅峰的修为,其精心布置的阵法与密室,又岂是这些连炼气期门槛都未必摸到的所谓“高人”所能窥破?
他们如同蒙着眼睛在巨象身边打转,永远触及不到真相的丝毫。
获取了足够的信息后,墨尘彻底收回了神识,不再分心关注外界的喧嚣。
他知道,柳明远的准备已至最后关头,那决定其道途生死的时刻——无论是成功引动金丹天劫,还是失败导致灵力反噬——随时都可能降临。
他盘膝坐于静室,再次细致地检查了一遍自身状态。
丹田内灵力充盈澎湃,神识澄澈敏锐,《黄庭阴阳五气诀》运转圆融无碍。
同时,他心念一动,几样关键之物便出现在触手可及之处:经过初步修复、镜面裂纹淡去几分的元磁八卦玄铁镜;那对阴阳相济、灵光内蕴的鱼符剑;仅存的数张绘制着玄奥符文的六甲镇煞符;以及那枚得自虚陵枯骨、材质特殊、用途未明的黑色令牌。
他需要以最完满的状态,如同蛰伏于风暴边缘的孤舟,静候那决定性的时刻到来,并准备好应对随之而来的一切可能——无论是需要远远观摩那难得的金丹异象以印证自身道途,还是必须在麻烦滋生之前,悄然远遁,不留片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