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梭渡船庞大的船身，如同搁浅的巨鲸，缓缓停靠在聚仙坊市最外围的“泽西码头”。
船首定风珠的光芒黯淡下去，御风鳍上流转的符文也逐一熄灭。
沉闷的号角声再次响起，悠长而厚重，宣告着漫长航程的终结。
“到了！终于到了！”林风第一个从蒲团上弹起来，扒着舷窗，激动得满脸通红，之前的寒意和惊惧早已被眼前的奇景冲刷得一干二净。
墨尘也站起身，目光穿透洞开的舷窗，投向这片传说之地。
泽西码头并非凡俗意义上的港口，而是一座依托数座天然礁石岛屿、以巨大灵木和不知名金属搭建的庞大水上平台。
平台宽阔无比，足以容纳十数艘云梭这样的巨船。此刻，码头上已是人山人海，喧嚣鼎沸。
各色服饰、气息各异的修士摩肩接踵，或行色匆匆，或驻足观望，或高声叫卖，形成一片涌动的、充满活力与混乱的海洋。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化不开的灵气，湿润、清新，却又驳杂无比。
水泽的腥气、灵草的药香、法器运转的金属气息、修士身上的汗味甚至隐隐的血腥气……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冲击着初来者的感官。
无数驳杂的灵力波动如同无数细小的漩涡，在人群中相互碰撞、交织，形成一种独特的、令人心潮澎湃又隐隐心悸的“场”。
码头边缘，矗立着一块高达数丈、通体莹白的巨大玉碑。
玉碑散发着柔和的光晕，上面清晰地浮现着两行硕大的、不断流动更新的墨色大字：
“升仙大会，三日后辰时，问道峰启！”
“凡入坊市者，需验明身份，缴纳十块下品灵石！”
“十块灵石？抢钱啊！”林风看清玉碑上的字，顿时哀嚎一声，肉痛地捂住了自己的储物袋。
墨尘亦是心头一沉。
葛洪储物袋里的灵石本就不多，一路消耗加上渡船费，他如今身上满打满算也只剩二十余块下品灵石。
这一下就要去一半！
“走吧，早晚要交。”墨尘压下心绪，招呼林风。两人随着人流，踏上连接渡船与码头的宽阔舷板。
脚踏实地，一股混杂着湿滑水汽和浓郁灵气的风扑面而来，让墨尘精神一振。
他下意识地运转《敛息术》，将自己炼气三层的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滴水入海，融入周围那驳杂庞大的灵力波动之中。
目光则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码头的混乱远超想象。
除了行色匆匆的修士，还有不少身着统一制式皮甲、气息精悍、眼神锐利的护卫在维持秩序。
他们胸前绣着一个“坊”字徽记，显然是坊市执法队。
然而，执法队的数量显然不足以完全掌控这庞大的人流。
“滚开！别挡路！”一声粗暴的呵斥夹杂着灵力传来，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背负着一柄门板般巨斧的壮汉，正蛮横地推开挡在前面的几个散修。
他气息凶悍，赫然是炼气六层！
被他推搡的散修敢怒不敢言，只能忍气吞声地让开。
“上好的赤铜矿！刚从‘火云窟’挖出来的！五块下品灵石一斤！量大从优！”
“辟谷丹！回气散！品质保证！比万通商行便宜一成！”
“道友留步！我看你印堂发亮，仙缘深厚啊！我这有上古秘传的升仙指点迷津图，只需三块灵石……”
各种叫卖声、争吵声、讨价还价声混杂在一起，形成巨大的声浪。
路边随处可见就地摆摊的修士，售卖的东西五花八门，真假难辨。
墨尘甚至看到一个摊位前，几个修士为了一块灵光黯淡、标价“古宝残片”的石头争得面红耳赤。
“墨大哥，跟紧我！先去缴入坊费！我知道地方！”林风努力在人群中穿梭，大声喊道。他对这里似乎比墨尘熟悉一些，至少知道流程。
两人艰难地随着人流移动，朝着码头深处一座相对规整的石殿走去。那里是缴纳灵石、登记身份、领取临时身份玉牌的地方。殿前排着长长的队伍。
就在他们快要接近殿门时，斜刺里突然冲出一个瘦小的身影，慌不择路地撞向墨尘！
墨尘反应极快，脚步一错，身体如同风中柳絮般向侧后方微微一让。
那身影擦着他的衣角扑倒在地，怀里抱着的一个灰布包袱散开，滚落出几块灰扑扑、灵气微弱的矿石和一些蔫巴巴的草药。
“小兔崽子！敢偷爷爷的东西！找死！”一声暴怒的厉喝紧跟着响起！一个满脸凶戾之气、穿着短褂、露出精壮双臂的汉子追了上来，抬脚就狠狠踹向地上那瘦小的身影！那汉子气息也不弱，炼气四层左右，这一脚带着劲风，若是踹实了，普通人怕是当场就要骨断筋折！
地上那瘦小身影是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此刻吓得魂飞魄散，只能惊恐地闭眼抱头。
电光火石间！
墨尘眼中寒光一闪！
他并非好管闲事之人，葛洪和路上血案的教训让他深知明哲保身的道理。
但眼前这恃强凌弱、当街行凶的一幕，却瞬间点燃了他骨子里那点源于凡俗武者的、最朴素的侠义之气！
他没有硬挡那势大力沉的一脚，而是右手闪电般探出，五指如钩，精准无比地扣向那凶汉脚踝外侧的“昆仑穴”！
这是凡俗武学中的擒拿手法，讲究以巧破力，四两拨千斤！
“嗯？！”凶汉只觉脚踝一麻，一股刁钻的力道瞬间透入，整条腿的力道竟被卸去了大半！
踹出的脚不由自主地歪向一边，砰地一声重重踏在旁边的青石板上，踩出一个浅坑！
“谁？！”凶汉又惊又怒，猛地扭头，凶戾的目光死死盯住出手的墨尘！
当他看清墨尘那年轻的面容和身上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的灵力波动（《敛息术》效果）时，眼中的惊怒瞬间化为更加狰狞的暴虐，“哪来的野小子！敢管你黑熊爷爷的闲事？活腻歪了！”
他怒吼一声，蒲扇般的大手带着呼啸的风声，直接朝着墨尘的脑袋狠狠扇来！
掌风凌厉，显然动了真怒，要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当场废掉！
“墨大哥小心！”林风吓得脸色发白，下意识惊呼。
墨尘眼神冰冷，不退反进！
在凶汉巨掌即将及体的刹那，他身体如同游鱼般不可思议地向下一矮，险之又险地避过掌风！
同时，左手化掌为指，凝聚起一丝微弱的灵力，他努力控制，不敢全力，以免暴露真实修为。
如同毒蛇吐信，迅疾无比地点向凶汉肋下的“章门穴”！
依旧是凡俗武学的点穴截脉！
“嗤！”
指风破空！
那凶汉“黑熊”只觉肋下一麻，紧接着一股钻心的刺痛传来！
凝聚在手臂上的力道瞬间溃散大半！
他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一步，又惊又怒地瞪着墨尘，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他堂堂炼气四层，竟然被一个气息微弱、看起来像是刚引气入体的小子给逼退了？
“好小子！有两下子！爷爷今天非扒了你的皮！”黑熊彻底暴怒，周身灵力鼓荡，一股凶悍的气息爆发开来，引得周围人群一阵骚动和惊呼。他反手就去拔背后那柄寒光闪闪的短刀！
“住手！”
“泽西码头！禁止私斗！”
两声威严的厉喝如同炸雷般响起！
两道身影如同鬼魅般瞬间出现在场中，一左一右，恰好挡在墨尘和黑熊之间！
来人正是两名坊市执法队的修士！
身着褐色皮甲，胸口“坊”字徽记醒目。他们气息沉凝，赫然都是炼气后期！
左边一人手持一根闪烁着电光的黑色短棍，右边一人则握着一面巴掌大小、符文流转的青铜小盾。
冰冷的眼神带着强大的压迫感，瞬间锁定了暴怒的黑熊。
黑熊的动作瞬间僵住，如同被浇了一盆冰水，脸上的凶戾迅速被忌惮和恐惧取代。在炼气后期执法队面前，他那点修为根本不够看！
“是他！是他先偷我东西！还动手伤人！”黑熊指着地上的少年和墨尘，抢先告状，声音却没了之前的嚣张。
“放屁！明明是你恃强凌弱！”林风忍不住跳出来反驳。
执法队左边那位手持电光棍的修士，目光冰冷地扫过现场，在散落的矿石草药、惊恐的少年、神色平静的墨尘以及气焰被压制的黑熊脸上逐一掠过。
他显然经验丰富，对码头这种冲突司空见惯。
“偷窃？证据何在？”执法修士声音冰冷，“当街行凶，扰乱码头秩序，证据确凿！念你初犯，罚灵石十块！再敢闹事，废去修为，逐出坊市！”
他根本不给黑熊辩解的机会，直接定性，并伸出了手。
黑熊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憋屈得几乎吐血。他狠狠瞪了墨尘和地上少年一眼，最终在执法修士冰冷的目光下，不敢再辩，肉痛地从怀里掏出十块下品灵石，重重拍在执法修士手中。
“滚！”执法修士收起灵石，冷喝一声。
黑熊怨毒地剜了墨尘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进骨子里，然后才骂骂咧咧地挤出人群，消失不见。
执法修士又看向墨尘和地上的少年，语气依旧冰冷，却少了针对黑熊时的严厉：“你二人，无事速速离开，莫要在此滞留生事！” 说完，两人身形一晃，再次消失在人流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危机解除，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也渐渐散去，只留下墨尘、林风和那个惊魂未定的少年。
“多谢……多谢道友救命之恩！”少年挣扎着爬起来，对着墨尘就要跪下磕头，声音带着哭腔，瘦小的身体还在瑟瑟发抖。
墨尘伸手扶住他，没让他跪下去：“不必。举手之劳。” 他的声音平静，目光落在少年散落一地的矿石和草药上，那些东西灵气微弱，品相极差，在黑熊眼中恐怕都不值一块灵石，却可能是这少年全部的家当。
“你……你惹麻烦了！”林风凑过来，一脸忧色，“那家伙叫‘黑熊’，是码头这一带有名的混混头子，手底下聚着一帮无赖散修，专门欺负新人敲诈勒索！
他肯定记住你了！以后在坊市外围得小心点！”
墨尘微微蹙眉，随即又舒展开。
麻烦？从他踏入修仙界那一刻起，麻烦就如影随形。
葛洪、玄尘子的目光……多一个黑熊，似乎也算不得什么。
他弯腰，帮少年将散落的东西捡起，塞回那个破旧的灰布包袱里。
“拿着，快离开这里。”墨尘将包袱递给少年。
少年接过包袱，紧紧抱在怀里，脏兮兮的脸上满是感激和惶恐：“谢谢！谢谢恩人！我……我叫石头……”
他欲言又止，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了看墨尘和林风，又畏惧地看了看周围，最终只是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飞快地钻入人群，消失不见。
“唉，墨大哥，你心肠也太好了。”林风看着少年消失的方向，叹了口气，“这坊市里，像他这样的可怜虫多了去了，你帮不过来的。咱们还是赶紧去交灵石领牌子吧，晚了队伍更长！”
墨尘没说什么。
他不是滥好人，只是那一刻，少年眼中纯粹的恐惧和无助，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某些尘封的记忆。
他默默转身，再次走向那排着长队的石殿。
缴纳了十块下品灵石，拿到一块刻着数字和简单云纹的木质临时身份牌，墨尘和林风终于踏出了泽西码头，真正进入了聚仙坊市的范围。
眼前是一条宽阔得超乎想象、以某种青白色巨石铺就的主干道——青云道。
道路两侧，是鳞次栉比的楼阁店铺，飞檐斗拱，气派非凡。
万通商行、百炼阁、丹鼎楼、天符轩……各大招牌流光溢彩，彰显着雄厚实力。
空气中驳杂的灵气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梳理过，变得相对纯净了一些。
街道上人流如织，气息强大的修士比比皆是。炼气后期在这里毫不起眼，筑基期修士也时常可见。
墨尘甚至看到一位身着月白道袍、脚踏一柄玉尺的老者从空中悠然飞过，气息如渊似海，至少是筑基后期甚至更高！
林风如同进了大观园，兴奋地东张西望，不断指着各处向墨尘介绍。
墨尘则沉默地走着，目光沉静地观察着一切。
他看到衣着华丽的世家子弟在仆从簇拥下昂首阔步；看到气息凶悍的独行散修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看到几名身着统一青色道袍、背负长剑的年轻修士，神情倨傲地从一家丹药铺走出，胸前绣着“青云”二字；还看到几位气质出尘、或清冷或明艳的女修结伴而行，引来无数注目。
仙家气象，红尘百态。
这便是聚仙坊市。
“墨大哥，快看那边！”林风忽然指着前方一处巨大的广场入口。
广场边缘矗立着一座高大的白玉牌坊，上书三个气势磅礴的金色大字——问道峰！牌坊下，人流更是密集，许多年轻修士聚集在那里，对着广场中央一座云雾缭绕、高耸入云的巨大山峰指指点点，脸上充满了期待与紧张。
“那就是升仙大会的会场，问道峰！”林风激动道，“三天后，各派高人就在那峰顶设下考验，挑选弟子！”
墨尘望向那座云雾缭绕的山峰，目光深邃。问道峰……三天后，决定命运的地方。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的两样东西：一枚冰凉温润的雪花玉符，一块坚硬冰冷的残破玉简。南圣隐宗的招揽，玄尘子目光下的异样……前路的选择，似乎比他预想的更加复杂。
他收回目光，对林风道：“先找个地方落脚。这三天，我们得做些准备。”
两人汇入青云道的人流，向着坊市深处走去。
阳光穿过坊市上空淡淡的灵气薄雾，洒在青石板上，也洒在墨尘沉静而坚定的侧脸上。坊市的喧嚣包裹着他，如同一片浩瀚而未知的海洋。
而他，这条刚刚离岸的小舟，正驶向风暴与机遇交织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