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有声响,陆旷动了。
三个人都望着陆旷。
李家珍眼神又闪了闪,没有因为陆旷的到来就止住话头。
“但是我想,今年也许可以吃顿团圆饺子了。”
话音一落,陆旷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眸底漆黑一片,沉沉地看着李家珍。
李家珍也泰然自若的看向陆旷。
有些话,就算是昨天不说,今天不说,明天也会说。
早晚都有这么一遭。
“我看够呛。”陆旷嗤笑,沉声道,锐利的目光看向李家珍,像是往他身上扔刀子。
但李家珍听完却笑了。
“已经可以了。”
以前是越想越揪心,揪心陆旷人在何处,过得好不好,还有是生是死。
现在不一样了。
不管如何,人活着,娶了媳妇有了孩子,还有手艺。
李家珍想,就算陆旷不认这门亲,闫文君女士应该心结也会好很多。
也会愿意包一顿团圆饺子。
那时候桌上的话题估计就是,“陆旷家吃什么饭,孩子闹不闹腾。”
这些充满生机和惦念的话。
总归不会在涉及到那些生死敏感的话题。
陆旷抿了抿唇,脸色不太好看。
因为李家珍的意思他懂,所以更无话可说。
气氛僵持不下,秦巧梅正好包完了最后一个饺子,叫陆旷帮忙,“帮我把水烧一下,应该还没开。”
陆旷甩了下衣服转身进了外屋地。
家里有人在,也不能光吃饺子。
秦巧梅还拌了两大碟子凉菜。
凉菜先上桌,显得有些孤孤单单。
但陆续又端上了碗,筷子,还有热腾腾的饺子。
意味就变得不一样了些。
陆旷从进了外屋地一直到秦巧梅盛饺子,都窝在灶坑口沉着脸出神。
像一个蜗牛一样缩进自己的壳里。
秦巧梅贴心的握了握陆旷,“一会来吃饺子。”
有人实心实意的惦记陆旷,她高兴。
好不容易找到亲人,李家珍高兴。
所有人都高兴,但唯独陆旷不会高兴。
李家珍在这,就赤裸裸的告诉他,他前二十几年的痛苦人生原本无需经历。
陆家这一偷,偷走了陆旷的坦荡人生。
他黑暗的童年里带着血爬出来,忍着身体的疼痛跟着赵正章来到东北,又寄人篱下,受尽白眼。
为了生活,连腿伤都得不到医治。
好不容易成家了,生活好起起来了。
所谓的亲人又来登门……
可需要给陆旷时间。
一个不管作何决定,放空自己的时间。
原本秦巧梅以为陆旷不会出来了,结果她还没动筷子,陆旷的脚就迈了屋。
只是仍然格外沉默地坐上了炕桌。
有时候也不需要多说什么。
李家珍跟陆旷夹了个饺子。
陆旷望着碗里的饺子,终究没动筷子。
但也没有大动肝火。
那个没有一点褶子的饺子,就一直落在陆旷的碗底。
一直到秦四吃完一盘饺子之后打了个饱嗝,“真香。”
也没动过。
这一桌四个人,除了秦四,没一个人吃的好。
都心事重重。
原本饺子包的就多,现在又剩了不少。
“都在吃两个。”秦巧梅端个盘子晃了晃坨了的饺子,直接拿筷子给李家珍和陆旷一人分了几个。
这回陆旷连带着李家珍那块饺子才一块下了肚。
李家珍这才也有胃口多吃了几个饺子。
都食不知味。
晚上秦巧梅去西屋给秦四翻书,李家珍这才看见,原来西屋那块用布盖着的不是家具,而是书……
这……
什么情况?
“你把这本书看看,不会就问……”秦巧梅看了一眼李家珍。
秦四当然知道秦巧梅什么意思,顿时耷拉下眉眼,“姐……”
“那或者不会的去问江天,到我这吃好喝好,就一个条件。”
不用秦巧梅重复,秦四就已经条件反射地接了话茬,“好好读书。”
“嗯。”
秦巧梅把秦四常盖的褥子被子丢在炕上,人就出去了。
陆旷这头已经脱鞋上炕,铺被子了。
“稍微往炕上铺铺,今晚烧的火有点多。”
陆旷闻言就把两个人的大褥子一把挪到了炕梢,他贴心的又拿出来一个破褥子,堵住被橱下面那道缝,“那你睡这边吧,堵上就没风了。”
“有风还凉快些。”秦巧梅念叨。
她怀孕之后很怕热。
“后半夜会凉。”
陆旷解释。
见秦巧梅点头,陆旷才开始脱衣服。
就算是新修的房子,陆旷在炕上,还是直不起腰,一抬头就撞脑袋。
他只能弯着腰把上衣撸下来。
陆旷上身灰色背心,下身深蓝色短裤。
真是扑面而来的荷尔蒙。
秦巧梅在地上,正好要抬起来看陆旷。
当时有些情不自禁的咽口水。
火辣辣的目光看着陆旷,让陆旷心一抖,当即就坐到了炕上,把裤子穿上了。
秦巧梅:“……”
什么意思?
陆旷手指下意识抓紧腰带,赶紧转移话题,“我刚刚好像闻到了鸡蛋的味道。”
“啊,对。”秦巧梅从陆旷的颜值中惊醒,才想起了她刚刚吃完饭捡桌子之后扔进灶坑里两个鸡蛋。
秦巧梅拿着烧火杆子把漆黑的鸡蛋扒拉出来。
漆黑的是报纸,扒开之后里面的鸡蛋还是完好的。
她烧之前把鸡蛋敲裂了点小口,也不会爆开。
“幸好没事,不然白瞎了。”
秦巧梅虚惊一场,才拿着鸡蛋进了屋,一抬手把鸡蛋磕到了炕沿边上站住,然后对陆旷说,“你自己扒一下,把鸡蛋吃了吧。”
她才不相信陆旷晚上吃那么几个饺子能吃得饱。
“赶紧吃,给你开的小灶。”
秦巧梅躺在被窝里冲着坐在炕沿边的陆旷眨眨眼,一脸笑意,眼神格外亮。
让陆旷有些失神又沉默。
他缓慢扒着鸡蛋,然后先给秦巧梅掰了一块。
都递到了嘴边,那肯定要张嘴。
秦巧梅吃了满满的一口蛋。
陆旷伸手珍视般的摩擦着秦巧梅得发丝,问她,“关于李家珍的事,你怎么想的。”
秦巧梅根本没犹豫,直接说道,“我当然很乐意这件事的发生。”
陆旷指尖一颤,“为……为什么?”
她明明知道他不想认。
秦巧梅原本就打算跟陆旷交流交流这事的,现在正好,陆旷牵出来这个话头了。
她也就翻了个身伸手扯着陆旷,把他的手拽进了被窝里。
陆旷被这个动作带的倾身,最后索性手肘拄着炕,半躺着等秦巧梅说。
“我乐意这件事发生,是因为我希望你好。”
“站在我的角度,我希望不止一个人希望你好。”
“我当然知道你彷徨,愤怒,无力,不挣扎,知所措等等莫名情绪交织,但是陆旷,我希望你好,所以我不想你孤单,不想你身旁只有我一个人关心。”
陆旷抿着唇不说话,但握着秦巧梅的宽大手掌却开始指尖泛白。
“只要有人真心的关心你,我就是乐意的,跟他是什么身份无关。”
不管是什么家珍、减珍、还是什么珍,只要没有敌意,真心关心爱护陆旷,她都乐见其成。
“不论如何,你可以埋怨他的父母,为什么没有看住你,也可以怨恨李家珍,为什么当时被偷的不是他。”
“但是,李家珍只是跟你相差分秒当时,什么都不懂,也无力干涉的当时那件事发生的人。”
“他抱着最纯粹的善意,没有任何目的,跋山涉水就为了看一眼,素未谋面的兄弟,我没道理不乐意这件事,即使他对你造成了困扰。”
“站在你的角度,你的童年阴暗,爹不疼娘不爱,是不是有偷偷渴望过父爱母爱……我摸不准,所以我站在自己的角度对这件事乐见其成。”
秦巧梅看着陆旷,丝毫不觉得自己把说的话很煽情,神情格外认真,“过去无法改变,但是我们未来一定可期。”
多一分关心,就多一分善意,就多一分春风,总会消融瓦解那份矗立的冰山。
“你完全可以撵走他,不认他,我也双手支持你。”
撵走或者不撵走,陆旷都已经知道,自己的亲人是疼他爱他的。
即使前二十几年是场人祸。
陆旷倏地把秦巧梅搂进怀里,力气大的都惊人……
半晌才开口,“你说得对,我见到李家珍那一瞬间确实是无措的……”
彷徨的,无助的……
但现在……
“我更多的就是庆幸。”
“不是庆幸李家珍找来,而是庆幸有你。”
秦巧梅回握住他,陆旷的身体都在微微发抖,“若不是你,可能第一面我就会把他拒之门外,我根本不想听事实如何……”
“要不是你,我永远也不会跟他坐在一张桌子上……”
不知不觉,秦巧梅的态度,早就影响着他对所有事物的看法和接受力。
若是最初秦巧梅就极力反对,态度稍微冷硬,他或许直接就会情绪激动把人撵走。
遇见事先观望秦巧梅的态度,不知何时成了他的本能。
秦巧梅接受,他就也变得无所谓,左右秦巧梅会兜底……
说来说去……
竟然都是因为她……
陆旷一瞬间把秦巧梅拥的更加紧。
没一会,秦巧梅就觉得肩膀有些湿润。
陆旷的身体紧绷而颤抖。
他哭了。
很压抑又放纵的哭。
但是她知道了。
陆旷这才算是真正的和过去和解了。
无论未来怎么样,起码陆旷的心结算是解开了。
秦巧梅缓慢地拍着陆旷的后背,无声地安慰着。
安静而缓慢的频率让人心生困意。
瞌睡来的很快,秦巧梅因为陆旷情绪得到释放,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下来,上下眼皮一打架,直接歪在枕头上睡着了。
陆旷只来的急抓住秦巧梅滑落的手。
——
早上醒来,秦巧梅真是神清气爽。
昨天晚上竟然没起夜。
好久没睡过这么好的觉的。
她眯了眯眼,感觉屋里不是还不是很凉,一看时间,才早上六点。
陆旷呢?
今天大队剪羊毛,不用上早功啊。
秦巧梅又细听了听,才听见陆旷拉锯的声音。
原来在忙。
秦巧梅这才懒哈哈地起床穿衣。
结果一坐起来,就看见李家珍搬个板凳坐在陆旷跟前叭叭。
陆旷眉宇全是不耐,但没有赶人。
秦巧梅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心想这算是往好的地方发展了吧。
起码不是敌对关系就成。
不联系少联系,知道有这么几个家人,其实就足够了。
这就是秦巧梅最真实的想法。
李家珍带不走陆旷,陆旷也不会认下这家人,这两件事秦巧梅无比确定。
而且李家珍,观察了这么两天,应该也知道,陆旷会做出什么决定。
秦巧梅猜的一点没错,李家珍今天早上就是说这个事的。
只是还说个请求,“你现在过得这么好,就算爸妈想让你回去,估计你也不同意,我肯定也支持你,我回去也会说服爸妈……”
陆旷手上有活,皱着眉打断,“你别爸妈爸妈的,谁的爸谁的妈?”
李家珍立即改口,“我爸我爸,我妈我妈。”
路况这才又紧蹙着眉,开始拉锯子。
李家珍也就继续说了下去,“我还是有一个请求,让我爸我妈来看看你……”
“或者你去看看他们,让他们心里大石落地,你可能不知道,他们知道这事,直接杀去关里了,现在还没回来……”
“你说什么。”陆旷直接把锯柄拉断了。
“他们去关里了,说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陆旷腾地站起身,眼底有怒火,“搞什么?两个人去关里挨揍吗?”
“出来这么多年,谁还认识他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