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春光正好。两人脚步匆匆,一路向着慈宁宫方向而去。
沁霜心中焦急,脚下如风;令窈紧随其后,心亦怦怦直跳,不知此行是福是祸。
迈入那高大门槛,步入慈宁宫,一股宁静氛围扑面而来。
宫墙依旧巍峨,花木依然精雅,却少了几分森严肃杀。甚至隐隐能听见宫女们的清脆笑声。那笑语轻松欢快,带着年轻宫娥特有的活力。
这在其他宫苑几乎是不可想象的松弛。
显然,这一切都缘于太皇太后的豁达与慈爱,她非但不拘着身边人反喜其活泼伶俐。
这种恩泽自上而下,也惠及了太后的东苑,使此地也沾染了几分远离后宫权谋倾轧,独守一方的恬静之气。
沁霜和令窈互望一眼,心中那份因沉重差事而生的紧张,在这片轻松的氛围里,似乎也悄然松动了一丝。
但她们无暇欣赏,目标明确地朝着太后居住的宫室快步走去。佩环姑姑此刻便是她们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刚至廊下,便见佩环姑姑正站在阶前,指挥着两个小宫女修剪一盆开得正盛的芍药。
她依旧是那身素净得体的石青色宫装,发髻纹丝不乱,神情温和中带着掌事姑姑应有的端庄。
“佩环姑姑安好。”沁霜和令窈齐齐福身行礼。
佩环转过身来,微微一愣,随即温婉笑着:
“是沁霜姑娘啊。”她的目光滑向令窈,有一些惊讶,“令窈姑娘也来了?”
佩环亲自上手扶起她们。
“快起来吧,今儿是什么风把御茶房的两位得力干将吹到我们这东苑来了?”
沁霜不敢耽搁,连忙将事情从头到尾一一细说一遍。言辞恳切,最后恳求道:
“姑姑,事关天家体面,更关乎奴才们的身家性命。奴才们实在惶恐无措,斗胆前来求教。
太后娘娘出身蒙古贵胄,佩环姑姑您侍奉太后日久,见多识广,不知可否指点奴才们一二?奴才们感激不尽,定当竭尽全力,不敢有负姑姑指点之恩。”
佩环静静地听着,脸上那抹温和的笑意始终未变。
“哦……是这么回事。蒙古奶茶确实与我们常做的不同。”
她领着两人在院子里石凳上坐下。
“说起来太后娘娘幼时在科尔沁草原,最爱的便是清晨那碗热腾腾带着奶皮子和淡淡咸香的奶茶。那味道是草原的风,是清晨的露,是家乡的根。”
她的话语轻柔,描绘出一幅生动的草原晨景。
沁霜和令窈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屏息凝神,生怕漏掉一个字。
佩环的目光再次落在令窈身上,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那双清澈的眼眸,唇角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点,带着一种评估器物的专注。
“令窈姑娘,你上次来送果子,我便瞧着是个心细手巧的。熬奶茶也是讲究个心细和火候的功夫活。”
这话听起来是夸赞,却让令窈心头莫名一跳。
“这蒙古奶茶的根基,在于一个‘醇’字。奶必得是草原上新挤的,带着青草气息的鲜奶,煮沸后那层厚厚的奶皮子是精华,万不可撇去。
茶非我们惯用的龙井普洱,而是那压得紧实的青砖茶或黑砖茶,需得用滚水熬煮出浓酽的茶汁,色如琥珀方为上品。
盐是点睛之笔,只需一点点,提味即可,多了便成了腌菜汤。”
她说到这里,自己先轻笑了一声,气氛似乎轻松了些。
“至于火候……” 佩环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
“草原上的妇人熬奶茶,讲究个‘扬沸’,茶奶交融后需用木勺高高舀起,再缓缓倾注回锅中,如此反复,让热气蒸腾,奶香茶韵彻底相融。”
她顿了顿,看着令窈听得极其专注的神情。
“不过嘛,宫中行事,贵在得宜。心意到了,火候到了,味道自然也就到了。你说是不是,令窈姑娘?”
令窈只觉得佩环姑姑的目光如同丝线,缠得她有些透不过气,连忙回道:
“姑姑教诲的是。奴才记下了。醇厚奶香、浓酽茶汁、微盐点睛、扬沸交融。奴才定当谨记姑姑指点用心揣摩,不敢有丝毫懈怠。”
她将佩环的话飞快地在心里过了一遍,牢牢记住这几个关键点。
佩环满意地点点头,脸上的笑容愈发温和:
“嗯,好孩子。记住用心去做便是了。若真能做出几分草原旧味,想必主子爷也会觉得熨帖。”
沁霜在一旁听着,虽然觉得佩环姑姑说得有些玄妙,并未给出精确的配比如奶几成、茶几钱、盐几分。
但总算有了明确的方向和关键要素,心中一块大石稍稍落地,连忙拉着令窈再次深深拜谢。
佩环笑着摆摆手,示意她们不必多礼:
“去吧,用心当差便是。若实在拿不准火候,熬制前可先试一小份,自己尝尝味道。”
她说着目光再次落在令窈身上:“这丫头倒是个有心的,想必能领会其中三昧。”
沁霜和令窈再三谢过,躬身退出了东苑。
走出那扇垂花门,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
沁霜长长舒了口气:“太好了。总算有了眉目。佩环姑姑真是菩萨心肠。”
令窈默默跟在后面,总觉得佩环姑姑意有所指,偏生想不明白是什么。
她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无端的念头,眼下如何熬出那碗“醇厚”的蒙古奶茶,才是真正火烧眉毛的生死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