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顾问行才缓缓收回目光。
“宜嫔的姐姐贵人郭络罗氏刚入宫,含雪奉命去送些吃食了。这茶你端进去吧。”
“嗻。” 令窈恭敬应道。
侍立在殿门口的小太监早已机灵地打起门帘。
令窈双手捧起那方海棠式填漆茶盘,微微躬身踏入乾清宫。
殿内光线略暗,空气中弥漫着龙涎香气息。
令窈目不斜视,端着茶盘,朝着西暖阁走去。
行至西暖阁门前,只见拂月正垂手肃立,如同门神般守在帘栊之外。
她身姿挺拔,面容冷峻,一双细长的柳叶眉微微蹙起,看见令窈时眼中掠过不解,似是在疑惑外头送茶怎么进来了?身形一动,欲上前接过茶盘。
楠竹帘猛地被人从内掀起。
梁九功迈出一只脚,正欲出来催促茶水,待看见令窈时,极为惊喜的连连点头。
“主子爷,茶来了!”
他扬声向内回禀了一句,随即对着令窈扬了扬下巴:“快,端进去。”
说完,他侧身让令窈进去,丝毫没有给拂月插手的机会。
拂月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剜了梁九功一眼,似乎是不满他自作主张。
梁九功对上她的目光,迅速堆起笑,点头致歉,却并未多言,只用眼神催促着令窈快进。
令窈不敢迟疑,也顾不上拂月,端着茶盘,快步迈过门槛,踏入西暖阁。
甫一进入,一股寒意瞬间裹住她。
阁内四角放置的巨大冰鉴,正丝丝缕缕地散发着冷汽,将盛夏的暑热彻底隔绝在外。
外面天色阴沉,闷热得如同蒸笼,而阁内却如同深秋般寒凉。
令窈本就一夜惊惧,身心俱疲。
这骤然的冷热让她猛地打个激灵,端着茶盘的手微微一颤。那覆着明黄巾子的茶盏在盘中轻轻晃动,险些倾覆。
梁九功眼疾手快,用拂尘在茶盘底轻轻一托,稳住茶盘。
令窈感激地向梁九功投向一瞥。
梁九功收回拂尘,面上不动声色,只飞快地朝御案的方向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亲自上前奉茶。
令窈微微蹙眉,不确定的看他一眼,梁九功十分坚定。
她只能定了定神,挺直脊背,目光低垂,朝着御案后正埋首于奏折中的那道身影走了过去。
天光暗淡,唯有御案被那几盏宫灯照得亮堂。
玄烨正在批阅奏章,微微低垂的侧脸在灯下显得冷硬而专注。
那堆积如山的奏折,仿佛无声地昭示着帝国的沉重,而他挺直的脊背,便是那唯一的支撑。
令窈屏息凝神,行至御案前约一步之遥,微微躬下身,动作极轻地将那盏新沏的茶放在案上。
随即,伸手去取那只已空的茶盏,准备放入茶盘撤下。
指尖刚触及茶盏,便听见:
“手好些了吗?”
令窈心里一惊,这是在问斋宫那晚被风炉烫伤的手背。
她原以为,那不过是帝王仁厚天性下,对身边宫人偶然流露的一丝慈悲。
时过境迁,他日理万机,又怎会记得这等微末小事。
未曾想,他竟真的记得。
令窈下意识地抬起头,飞快地瞥了一眼。
玄烨依旧低垂着眼帘,目光落在奏折上,笔尖疾走,仿佛是随口一提。
“已经好了……”
她声若蚊蚋,慌忙垂下头,掩饰住眼底翻涌的情绪。轻轻将空盏放入茶盘,准备退下。
或许是长久待在御茶房的缘故,她身上总萦绕着淡淡的清苦茶香,又因常年熬煮奶茶,那温醇的奶香早已丝丝缕缕浸润入骨。
此刻,这两种气息混合着,随着她细微的动作,幽幽地弥漫开来,在这静谧的西暖阁内无声地浮动。
玄烨握笔的手顿了一下。
他缓缓抬眸看向令窈。
她似乎比前些日子又清减了几分,下颌线条愈发清晰。眉眼间笼着一抹倦色,眼睑下透着淡淡的青影,显然是一夜未曾安眠。
整个人站在那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脆弱感,如同初春枝头尚未舒展的嫩芽,经不得半点风雨。
耳垂上一对素银的丁香耳坠,随着她低头的动作,在颊边轻轻晃动,那细微的晃动,仿佛泄露了主人心底难以平复的波澜。
玄烨搁笔,指尖微动,情不自禁的伸出手——
一声惊雷,毫无征兆地在宫城上方猛然炸响。
那声音如同巨锤砸落,近在咫尺,震得窗棂嗡嗡作响。
令窈猝不及防,被这近在头顶的巨响骇得魂飞魄散。
整个人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一抖,手中茶盘“哐当”一声倾斜,幸而她反应极快,死死攥住才未脱手,但脸色已然煞白如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