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里的火把将夜空烧得通红,弩箭破空的锐响混着甲胄碰撞声刺得人耳膜发疼。
沈如晦被萧珣紧紧护在身后,鼻尖萦绕着他肩胛伤口渗出的血腥气,那气味烫得她心口发紧。
“抓紧我。”
萧珣的声音带着痛意的沙哑,却依旧沉稳。他反手将短剑塞到她手里,自己则抽出腰间软鞭,
“左后方有三个人,用迷药。”
沈如晦指尖冰凉,握紧短剑的同时已摸出药囊里的“迷雾散”。这药粉遇风即散,能让人瞬间视物模糊,原是她备着防身的,此刻却成了突围的关键。她瞅准萧珣挥鞭逼退右侧刺客的空档,猛地扬手将药粉撒向左侧——果然听见几声闷哼,紧接着是兵器落地的脆响。
“走!”
萧珣抓住她的手腕,借着药粉弥漫的掩护,拽着她往竹林深处冲。他肩胛的伤口还在淌血,每跑一步,玄色夜行衣上的血渍就扩大一分,沈如晦被他攥着的手腕,也沾染上了温热的血。
两人钻进竹林最密的地段,萧珣忽然俯身,将耳朵贴在地面听了片刻,沉声道:
“西南方守卫最松,是冲着密道来的。他们知道我们会从那里逃。”
沈如晦心头一沉。皇后显然对这一带的地形了如指掌,连密道的位置都算到了。她看向萧珣渗血的伤口,咬了咬牙:
“往东北走,那里有处断崖,下面是条暗河,我小时候避雨时发现的。”
萧珣毫不犹豫:
“听你的。”
他的信任像一道暖流,冲散了沈如晦几分慌乱。她转身在前引路,刻意放慢脚步配合他受伤的动作,指尖却悄悄在袖中碾碎了一枚“止痛丹”。丹药化在掌心,她趁萧珣挥鞭格挡追来的刺客时,飞快地将药末按在他的伤口上。
“嘶——”
萧珣倒吸一口冷气,却没甩开她的手。沈如晦的指尖带着微凉的药香,按在滚烫的伤口上,竟奇异地压下了几分剧痛。他侧头看她,月光恰好落在她绷紧的侧脸,睫毛上沾着草屑,眼神却亮得惊人。
这个从冷宫走出来的女子,总能在绝境里透出韧性,像石缝里钻出来的韧草,看似柔弱,却能顶开千斤重压。
“别看了,快跑!”
沈如晦察觉到他的目光,脸颊微热,拉着他加快了脚步。
断崖边的风带着水汽,吹得火把的光芒忽明忽暗。追来的刺客已近在咫尺,为首的校尉厉声喝道:
“靖王殿下,束手就擒吧!皇后娘娘有令,留您全尸!”
萧珣冷笑一声,将沈如晦护在身后,软鞭在掌心转了个圈,啪地抽在崖边的老树上,震得落叶纷飞:
“凭你们?也配拦本王?”
他话音未落,忽然抬手对空射出一支响箭。尖锐的哨声划破夜空,刺客们皆是一愣,萧珣趁机拽着沈如晦跃下断崖。
下坠的瞬间,沈如晦只觉得天旋地转,下一秒却落入一个带着血腥气的温暖怀抱。萧珣用后背撞开崖壁上突出的岩石,借着反作用力减缓下坠速度,两人重重摔进暗河时,他依旧死死护着她的头。
冰冷的河水瞬间浸透衣衫,沈如晦呛了几口水,挣扎着浮出水面,就看见萧珣在不远处咳嗽,肩胛的伤口在水里泛开一团刺目的红。她急忙游过去扶住他:
“王爷!”
“没事。”
萧珣抹了把脸上的水,扯出个苍白的笑,
“影卫听到响箭会来接应,我们顺流而下。”
暗河的水流湍急,两人互相搀扶着往下游漂。沈如晦能清晰地感觉到萧珣的体温在下降,他的手臂越来越沉,显然失血过多。她咬着牙,从药囊里摸出最后一枚“续命丹”,不由分说塞进他嘴里:
“咽下去!”
丹药带着微苦的药味,萧珣下意识地咽了,看着她紧绷的下颌,忽然低声道:
“如晦,若我活不成……”
“闭嘴!”
沈如晦打断他,声音发颤,
“你是靖王,命硬得很,死不了!”
她不想听他说丧气话。这个人刚刚还为了护她挨了一箭,她不能让他死。
萧珣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忽然笑了,伸手擦掉她脸颊的水珠,指尖带着冰凉的河水,却烫得沈如晦心头一颤。
“好,听你的,不死。”
暗河下游的出口连接着京郊的护城河。两人刚从水里钻出来,就看见岸边停着一艘乌篷船,几个黑衣影卫正举着火把张望,见他们出现,立刻躬身行礼:
“王爷!王妃!”
回到靖王府时,天已微亮。沈如晦亲自为萧珣处理伤口,剪开他的夜行衣时,看见那支弩箭穿透了肩胛,伤口边缘泛着淡淡的青黑色——箭上有毒。
“是‘牵机毒’。”
沈如晦的指尖微微发抖,
“皇后好狠的心,连王爷都敢下手。”
“她想一石二鸟,除掉你我,好让她的私生子上位。”
萧珣疼得额头冒汗,声音却很平静,
“如晦,你在静思院听到她说‘宸儿’了?”
“嗯。”
沈如晦点头,一边用银针排毒,一边沉声道,
“看来皇后的私生子叫刘宸,她隐忍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让这个孩子取而代之。”
银针一根根刺入穴位,萧珣的脸色渐渐恢复些血色,看着沈如晦专注的侧脸,忽然道:
“昨夜在断崖,你怕吗?”
沈如晦的动作一顿,抬眸看他。晨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脸上,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
“怕。”
她诚实地说,
“但有王爷在,好像就没那么怕了。”
萧珣的心猛地一跳,看着她清澈的眼睛,忽然伸手,轻轻握住她拿银针的手。她的手很凉,指尖带着常年制药留下的薄茧,却让他觉得无比安稳。
“如晦,”
他的声音低沉而认真,
“本王会护着你。”
沈如晦的心跳漏了一拍,连忙移开目光,抽回手时指尖微微发烫:
“先处理伤口吧,毒还没排干净。”
她低下头,假装专注地摆弄银针,耳根却悄悄红了。
萧珣看着她泛红的耳根,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为自己换药。晨光里,药香与淡淡的血腥气交织,竟生出几分难得的安宁。
处理完伤口,沈如晦将从刺客身上搜出的密信与柳如烟那封求救信一并放在桌上:
“这些都是证据。”
密信上盖着皇后宫中的私印,字迹虽然刻意模仿柳如烟,却瞒不过沈如晦的眼睛——与她在冷宫找到的账册上的字迹,出自同一人之手。而柳如烟的求救信,则详细写了她如何受皇后指使,联络旧部截杀沈如晦,甚至提到了几个为皇后传递消息的小吏姓名。
“柳如烟倒是留了一手。”
萧珣看着信,眼中闪过冷光,
“她大概猜到皇后会卸磨杀驴,留着这信保命。”
“现在这些都成了扳倒她们的证据。”
沈如晦道,
“王爷打算怎么做?”
“影卫已经顺着线索去查了。”
萧珣站起身,尽管肩胛还在疼,气势却已恢复如常,
“柳如烟的残余势力,还有那些与皇后勾结的小吏,一个都跑不了。”
他看向沈如晦,目光柔和了些:
“你昨夜受了惊吓,先去休息,剩下的交给我。”
沈如晦摇摇头:
“我不累。这些人牵涉到沈家旧案,我想亲自盯着。”
萧珣知道她的执念,没有再劝,只是命人送来温热的姜汤:
“先把姜汤喝了,别着凉。”
接下来的三日,靖王府的影卫如撒网的鱼,在京城掀起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先是柳如烟安插在京中商铺的管事被一锅端了。那些人仗着柳家余威,平日里放高利贷、强占民女,影卫动手时,百姓们竟放鞭炮庆贺,还以为是官府为民除害。
接着是几个在吏部、户部当值的小吏被秘密抓获。这些人看似不起眼,却负责为皇后传递官员任免的消息,手里握着不少官员受贿的把柄。
影卫从他们家中搜出的账本,密密麻麻记着谁收了皇后多少好处,谁承诺在朝堂上为皇后说话。
沈如晦每日都去地牢看审,她不亲自问话,只是坐在暗处听着。当听到一个小吏供述,当年沈家被抄家时,是他按皇后的吩咐,偷偷换掉了能证明沈家清白的账本,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在口腔弥漫开来。
萧珣就坐在她身边,察觉到她的颤抖,悄悄握住她的手。他的掌心温热,带着安抚的力量,沈如晦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转头看他时,正对上他担忧的目光。
“都过去了。”
萧珣低声道,
“很快就能还沈家公道。”
沈如晦点点头,眼眶泛红,却没掉泪。这么多年的苦难都熬过来了,她不能在最后一步软弱。
三日后,京中关于靖王府的流言悄然变了风向。
“听说了吗?靖王妃可不是好惹的,柳侧妃的人被她一锅端了!”
“何止啊,连户部的张主事都被抓了,听说跟皇后娘娘有关呢!”
“难怪靖王对她另眼相看,这位王妃看着柔柔弱弱,手段可比那些娇滴滴的贵女厉害多了!”
这些流言自然是萧珣有意放出去的。他就是要让京中所有人都知道,沈如晦是他靖王护着的人,动她就是与他为敌。
这日午后,沈如晦正在药房配制解毒膏,陈管家匆匆进来禀报:
“王妃,宫里来了位公公,说是皇后娘娘请您去凤仪宫说话。”
沈如晦握着药杵的手一顿,眸中闪过冷光。皇后这是被逼急了,想亲自出手?
“知道了。”
她放下药杵,淡淡道,
“我换件衣服就去。”
萧珣得知消息时,正在书房看影卫送来的密报,闻言立刻起身:
“我陪你去。”
“不必。”
沈如晦摇头,
“她找的是我,王爷若去了,反倒让她抓住把柄。放心,我有分寸。”
她走到萧珣面前,替他理了理衣襟,指尖不经意间划过他肩胛的伤口,见他没皱眉,才放下心:
“我去去就回。”
萧珣看着她平静的眼睛,知道她已有打算,终究还是点头:
“让影卫跟着,有事立刻发信号。”
“嗯。”
凤仪宫的奢华与冷宫里的破败形成鲜明对比。沈如晦穿着一身素色衣裙,安静地站在殿中,看着端坐在凤座上的皇后刘氏,心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刻骨的恨意。
“沈氏,你可知罪?”
皇后放下茶盏,声音带着居高临下的威严。
“臣妾不知。”
沈如晦屈膝行礼,不卑不亢,
“不知臣妾犯了何错,劳动皇后娘娘传唤。”
“放肆!”
皇后拍了下桌案,
“你纵容靖王私自抓人,搅得京中人心惶惶,还敢说无罪?”
“王爷抓人,是因为那些人勾结外戚、意图不轨。”
沈如晦抬眸,目光清亮,
“臣妾这里有份账册,记录着他们多年来贪赃枉法的证据,正想呈给皇后娘娘过目。”
她从袖中取出账册,太监刚要去接,却被皇后厉声道:
“不必了!”
皇后的脸色有些难看。她没想到沈如晦竟敢在她面前提账册,这分明是在警告她,证据在握。
“沈氏,哀家知道你在冷宫受了不少苦,”
皇后放缓语气,试图打感情牌,
“但你如今已是靖王妃,该懂规矩。有些不该碰的人,不该查的事,还是少管为妙,免得惹祸上身。”
“皇后娘娘说笑了。”
沈如晦微微一笑,
“臣妾只是不想有人仗着权势胡作非为,扰了京城的安宁。毕竟,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不是谁能随意摆弄的。”
她的话意有所指,皇后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给沈氏上杯‘醒酒汤’。”
太监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上前,沈如晦看着那碗药,鼻尖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杏仁味——是“牵机汤”,与萧珣箭上的毒同源。
她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皇后:
“娘娘这汤,是想让臣妾步柳如烟的后尘吗?”
皇后的瞳孔骤然收缩:
“你什么意思?”
“柳侧妃在静思院被您用蛊毒控制,替您做事,事成之后却要被灭口,不是吗?”
沈如晦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大殿,
“可惜她留了后手,那些与您勾结的证据,现在都在王爷手里。”
皇后猛地站起身,指着沈如晦,气得浑身发抖:
“你……你都知道了?”
“知道的不多,”
沈如晦淡淡道,
“比如,您的私生子刘宸藏在醉月楼,比如,您打算在祭祖大典上动手脚……”
“够了!”
皇后厉声打断她,眼中闪过疯狂的杀意,
“来人!给哀家拿下这个妖女!”
殿外的侍卫蜂拥而入,沈如晦却没有丝毫慌乱,只是从袖中摸出一枚令牌,高高举起:
“靖王府的令牌在此!谁敢动我?”
侍卫们看着那枚刻着“靖”字的令牌,皆是一愣。靖王的权势在京中无人不知,他们只是皇后的侍卫,哪敢真的与靖王府为敌。
皇后见状,气得眼前发黑:
“一群废物!”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太监尖细的唱喏声:
“皇上驾到——”
皇后脸色大变,沈如晦却微微勾起唇角。她就知道,萧珣不会让她独自面对。
皇上走进殿时,看到的就是这剑拔弩张的一幕。他皱眉看向皇后:
“皇后,这是怎么了?”
“皇上!”
皇后立刻换上委屈的表情,
“臣妾只是想请沈氏过来喝杯茶,她却对臣妾不敬,还拿出靖王的令牌威胁臣妾!”
“皇上明鉴。”
沈如晦屈膝行礼,
“臣妾只是想将查获的贪腐账册呈给皇上,皇后娘娘却动了杀心,要给臣妾灌毒汤。”
她将账册呈上,太监递给皇上,皇上翻看几页,脸色越来越沉,看向皇后的目光带着明显的不悦。
“皇后,这些人都是你提拔的?”
皇上的声音带着怒意。
皇后的脸色惨白,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皇上冷哼一声,对沈如晦道:
“靖王妃做得好,此事交由刑部彻查,牵扯到谁,绝不姑息!”
“谢皇上。”
离开凤仪宫时,沈如晦抬头看了眼天空,阳光正好。她知道,这只是开始,与皇后的真正较量,还在后面。
回到靖王府,萧珣正在门口等她,看到她平安归来,紧绷的下颌才放松下来,快步上前握住她的手:
“没事吧?”
“没事。”
沈如晦摇摇头,看着他眼中的担忧,心中一暖,
“皇上已经下令彻查,皇后暂时不敢动了。”
萧珣松了口气,拉着她往里走:
“我让厨房备了你爱吃的莲子羹。”
两人并肩走着,阳光透过王府的朱漆大门,在地上投下两道交叠的影子。沈如晦看着他们交握的手,忽然觉得,或许这场复仇之路,她不必独自走了。
而此时,凤仪宫内,皇后砸碎了所有的茶杯,看着跪在地上的太监,眼中闪过狠厉的光:
“去告诉刘宸,计划提前。祭祖大典前,必须让萧珣和沈如晦消失!”
太监瑟瑟发抖地领命,皇后看着窗外的天空,嘴角勾起一抹疯狂的笑。
谁也别想挡她儿子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