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的车刚驶过那道爬满锈迹的铁艺大门，引擎就发出一声沉闷的呜咽，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扼住了喉咙。他踩下刹车，看着仪表盘上的指针疯狂摆动，最后彻底归零。车窗外，浓密的白雾正从庄园深处漫过来，像一群沉默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吞噬着车轮碾过的辙痕。
“看来只能在这儿等了。”副驾驶座上的林教授推了推眼镜，镜片上立刻蒙上一层水汽。这位头发花白的历史学家指着前方那栋哥特式建筑，“那就是古德温庄园，我们要找的文献应该在主楼的藏书室里。”
杜明推开车门，冷湿的空气立刻钻进衣领。他抬头望向那座庄园，尖顶在雾中若隐若现，仿佛随时会倾倒下来。砖石墙上爬满了枯萎的藤蔓，像一道道狰狞的伤疤，几只乌鸦蹲在屋檐上，用漆黑的眼珠盯着他们，一动不动。
“为什么偏偏选在这个时候来？”杜明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出发时还是晴空万里，可越靠近庄园，天色就越阴沉，现在才下午四点，四周已经暗得像傍晚。
“古德温家族的后人只允许我们这两天进入。”林教授从背包里翻出一张泛黄的纸，“他特意嘱咐了，庄园里有个规矩，太阳落山后必须待在自己的卧室里，绝对不能出来。”
杜明嗤笑一声：“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套封建迷信。”
“宁可信其有吧。”林教授的声音有些发飘，“据说以前有个研究员不信邪，半夜在庄园里乱逛，第二天就不见了，连个脚印都没留下。”
说话间，一个穿着黑色管家服的老人从雾中走了出来。他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是用蜡浇筑而成。“两位是林教授和杜先生吧？我是这里的管家，叫老陈。”他的声音平淡得像一潭死水，“请跟我来，我带你们去房间。”
跟着老陈走进主楼，一股尘封的气息扑面而来。大厅里挂着几幅肖像画，画中人物的眼睛似乎一直在盯着他们。楼梯上铺着暗红色的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像踩在棉花上。
“二楼有四间客房，你们两位各住一间。”老陈指着走廊尽头的两个房间，“另外两间住着其他客人，一位是张医生，一位是李记者。”他顿了顿，又重复了一遍那条规则，“记住，太阳落山后，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能离开自己的房间。”
杜明的房间在走廊左侧，里面陈设简单，一张木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窗户正对着庄园的后院，雾气已经弥漫到窗沿，只能看到几棵光秃秃的树影在雾中摇晃。他放下背包，走到书桌前，发现上面放着一本皮质笔记本，封面上烫着金色的花纹，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翻开笔记本，里面的字迹潦草而凌乱，像是在极度紧张的状态下写的。
“……雾里有东西在动，它们在看着我……”
“……晚上千万不能出去，那些脚步声会跟着你……”
“……肖像画里的人在眨眼，他们在记录我们的一举一动……”
杜明皱了皱眉，把笔记本合上。这大概是以前住在这里的人留下的，多半是自己吓自己。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冷风吹了进来，带着一股淡淡的腥气。后院的雾气更浓了，隐约能听到水流的声音，像是有一条河在雾底下流淌。
“杜先生，下楼用晚餐了。”门外传来老陈的声音。
下楼时，客厅里已经坐了两个人。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应该是张医生。另一个穿着牛仔裤和夹克，头发乱糟糟的，手里拿着一个相机，不用说就是李记者。
“这位是杜明，跟着林教授来做研究的。”老陈介绍道。
张医生站起身，伸出手：“你好，我是张磊，来这里考察庄园里的一种稀有植物。”
李记者也挥了挥手：“我叫李娜，听说这里有很多灵异传说，来挖点素材。”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似乎对那条规则毫不在意。
晚餐很简单，烤面包，煎蛋，还有一碗浑浊的汤。老陈一言不发地给他们添着食物，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林教授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地看向窗外，像是在担心什么。
“老陈，庄园里真的出过事吗？”李娜忍不住问道。
老陈端着汤碗的手顿了一下，声音依旧平淡：“没有，只是有些客人不适应这里的环境，提前离开了。”
“可我听说……”
“李记者，”林教授打断了她的话，“吃饭吧，天黑之前我们得回房间。”
李娜撇了撇嘴，没再追问，但眼神里的好奇更浓了。
吃完饭，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窗外的雾气变成了灰黑色，像一块巨大的幕布，把整个庄园罩得严严实实。老陈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一个个走上楼梯，像一个尽职的看守。
回到房间，杜明把门锁好，又搬了把椅子抵在门后。他知道这没什么用，但心里总觉得踏实些。躺在床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笔记本上的字迹和老陈平淡的声音一直在脑海里盘旋。
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时，突然听到走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轻，像是有人穿着软底鞋在地毯上走动。它从走廊尽头传来，慢慢地靠近，然后停在了他的门口。
杜明的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紧紧地盯着门板。门外的人似乎在透过门缝往里看，他能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又响了起来，慢慢地向走廊另一头走去，最后消失在楼梯口的方向。
杜明躺在床上，浑身冷汗。他刚才明明听到脚步声停在了门口，可为什么没有敲门？是老陈吗？还是那个张医生，或者李娜？又或者，是笔记本里提到的“它们”？
他不敢再想下去，用被子蒙住头，试图把那些可怕的念头赶走。可越是这样，耳朵就越灵敏。他听到窗外的风声里夹杂着奇怪的低语，像是有无数人在雾中窃窃私语。他还听到衣柜里传来“咔哒”一声，像是有人在里面动了一下。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抄起桌上的台灯，小心翼翼地走到衣柜前。衣柜的门紧闭着，表面的油漆已经剥落，露出里面深色的木头。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柜门——
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几件挂着的旧衣服，在微弱的月光下像一个个吊死鬼。
杜明松了口气，放下台灯，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了。也许真的是自己太紧张了，产生了幻听。
他回到床上，刚躺下，就听到隔壁房间传来一声尖叫。
那是李娜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只叫了一半就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东西捂住了嘴。
杜明的心一下子揪紧了。他想起了老陈的话，想起了笔记本上的警告，可李娜的尖叫声就在耳边，他不可能置之不理。
他犹豫了几秒钟，还是掀开被子，冲到门口，想要拉开门闩。可就在这时，他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正一步步地从楼梯口向这边走来。
那脚步声和刚才听到的不一样，它很响，像是有人穿着厚重的靴子在走路，每一步都踏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声音，震得墙壁都在微微晃动。
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了李娜的房门口。然后，杜明听到了开门的声音，接着是一阵模糊的拖拽声，最后，脚步声又响了起来，慢慢地向楼梯口走去，消失在黑暗中。
整个走廊又恢复了寂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杜明靠在门板上，浑身发抖。他刚才差点就打开了门，如果他真的那么做了，现在被拖走的会不会就是他？
他不知道自己在门口站了多久，直到窗外透进一丝微弱的光线，他才缓过神来。天快亮了。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晨的空气带着露水的清新，驱散了些许恐惧。后院的雾气已经散去了一些，能看到那条隐藏在雾中的河，河水是暗红色的，像一条凝固的血带。
走廊里传来开门的声音，他探头出去，看到林教授和张医生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两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你们听到了吗？”张医生的声音有些沙哑。
林教授点了点头，看向李娜的房间：“去看看。”
他们走到李娜的房门前，门是虚掩着的。推开门，里面空荡荡的，床上的被子凌乱地堆着，桌上的相机掉在地上，镜头摔碎了。房间里没有人，只有一股淡淡的腥气，和他昨晚在窗边闻到的一样。
“她……她被带走了？”张医生的声音在发抖。
林教授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墙上的一幅肖像画。那幅画里是一个穿着华丽长裙的女人，嘴角带着一丝诡异的微笑。杜明突然想起了笔记本上的话——“肖像画里的人在眨眼，他们在记录我们的一举一动”。
他仔细看去，画中女人的眼睛似乎真的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老陈从楼梯口走了上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三杯咖啡。他看到房间里的情景，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李记者呢？”林教授问道，声音有些颤抖。
“不知道。”老陈把咖啡放在走廊的桌子上，“也许她自己出去了吧。”
“不可能！”杜明忍不住喊道，“昨晚我们听到了她的尖叫，还有脚步声！”
老陈看了他一眼，眼神冰冷：“我说过，太阳落山后不能离开自己的房间。她违反了规则。”
杜明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林教授拉住了。林教授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他们默默地喝着咖啡，谁都没有说话。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可这阳光却丝毫没有带来温暖，反而让人觉得更加寒冷。
杜明知道，从今晚开始，他们每个人都要在恐惧中度过。而那个隐藏在庄园里的秘密，像雾一样，笼罩在他们心头，越来越浓。他看了一眼那本放在书桌上的笔记本，突然觉得，也许上面写的并不是胡言乱语。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离开这座庄园，也不知道下一个违反规则的人会是谁。他只知道，今晚的黑暗，会比昨晚更加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