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曜城，地下三百丈，一处被多重隐匿阵法笼罩的密室内。
空气凝滞得如同铁块。
仅有的一盏幽蓝色魂灯，火苗稳定地燃烧着，映照出暗鳞卫乙组首领“幽瞳”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他单膝跪地，额头紧紧抵着冰冷的地面，连呼吸都压到了最低。
在他面前，一面光滑如镜的黑色石壁上，正缓缓浮现出几行由灵气勾勒出的、不带任何感情的文字。
每一个字的出现，都让密室内的压力陡增一分。
“目标陆凡，于黑曜城外荒原，遭魔渊三大尊者联手伏击，引动魔渊意志降临。”
文字停顿片刻，似乎连信息的传递者都需要消化这个骇人的事实。
幽瞳的背部衣衫已被冷汗浸透。
石壁上继续浮现新的字迹：
“目标爆发远超预估之战力，重创三大魔尊，手段……疑似强行吞噬法则本源，引发天地异象。
其最终借助不稳定空间通道遁走，目标……丢失。”
“丢失”两个字，仿佛带着千钧重压，让幽瞳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并不存在的唾沫，用颤抖的声音，对着石壁补充汇报，这是他的职责，也是他的催命符：
“卑职……卑职无能。
目标遁走前，空间波动极其混乱且短暂，残留痕迹被其自身爆发的能量与魔渊意志干扰彻底抹平。
我等……已动用溯源镜、追魂香等所有高阶追踪手段，皆……皆无果。”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嘶哑：
“其最后消失区域，空间结构脆弱且复杂，可能存在天然空间褶皱或未记录的远古传送阵残余波动……无法精确定位。
目标……暂时……脱离监控。”
汇报完毕，幽瞳维持着跪伏的姿势，连大气都不敢出，等待着石壁另一端那位的裁决。
是雷霆震怒？还是冰冷的处决命令？
时间一点点流逝，密室中只有魂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良久，石壁上的字迹缓缓消散，最终，只留下了两个冰冷的新字：
“待命。”
没有斥责，没有命令，只有这简单的两个字。
幽瞳先是一愣，随即涌起的不是庆幸，而是更深的寒意。
他知道，“待命”意味着更严厉的惩罚可能还在后面，也意味着……连皇室最高层，对此刻的陆凡，也产生了某种难以把握的忌惮。
那个男人，不仅从三大魔尊的杀局中活了下来，还重创了他们，最后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跑了。
带着一身谜团和足以颠覆认知的战绩，暂时跳出了所有人的棋盘。
幽瞳缓缓抬起头，望着那盏幽蓝的魂灯，眼神空洞。
他仿佛能看到，在四象星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那个青衫少年或许正从昏迷中醒来，而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这短暂的平静中悄然酝酿。
……
剧烈的颠簸终于停了下来。
陆凡躺在粗糙的木板上，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有钝刀在切割肺叶。
他尝试调动一丝灵气，丹田处那布满裂痕的玲珑金丹只是微微震颤了一下，传出更尖锐的刺痛，灵力如同被锁死在龟裂的琥珀中，根本无法引动分毫。
双臂骨骼深处，那原本如同星河脉络般闪耀的剑窍此刻黯淡无光，沉寂得如同死去的星辰。
双眼之中，墨璇玑赋予的阵道灵光也彻底隐去，看破虚妄的能力消失，视线甚至有些模糊。
彻头彻尾的虚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
从一个能硬撼魔尊的“域外天魔”，瞬间跌回连最基础的凝气境修士都不如的状态，这种落差让陆凡的心猛地一沉。
“不行……一点力量都用不了。”他咬着牙，忍着剧痛，试图抬起手，动作却缓慢而艰难。
必须伪装！黑曜城闹出那么大动静，天字诛魔令恐怕已经传遍四方。
他现在这副模样，随便来个有点修为的魔族都能要了他的命。
意念沉入那枚暗银色的星核秘藏戒指。
以往心念一动即可取物，此刻却异常艰难，神识如同陷入泥沼，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勉强“看”到戒指空间内。
他现在需要的不是那些闪耀着强大波动的丹药或法宝，那些东西他现在根本无力催动，拿出来反而是祸端。
他的目光在杂物堆中扫过，最终锁定在一张毫不起眼的、似乎是用来易容的薄薄面具上。
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鬼的收藏，面具材质非皮非革，触手冰凉，没有任何灵气波动，就像一件凡俗之物。
就是它了！
陆凡集中全部精神，额角渗出冷汗，几乎是用意志力强行撬动了一丝与戒指的联系。
唰！
一张灰扑扑、质感柔软的面具出现在他手中，同时带出的，还有几块下意识被意念裹挟出来的、最下级的下品灵石，“咔哒”掉在木板上。
顾不上去捡那几块灵石，陆凡深吸一口气，忍着胸腔的痛楚，将面具覆在脸上。
面具贴上皮肤的瞬间，一股微凉的触感传来，随即仿佛融化了一般，紧密地贴合了他的面部轮廓，没有任何不适感。
他看不到自己的样子，但能感觉到，面部似乎有了一层隔膜。
几乎在戴上面具的同时，遮挡住他原本惊世容貌的瞬间，覆盖在车厢上的厚重兽皮帘子被“哗啦”一声掀开。
刺眼的光线和一股混杂着牲口、皮革、尘土气息的热风猛地灌了进来。
一个脑袋探了进来，皮肤是常见的魔族古铜色，额头上有着简单的暗红色魔纹，长相粗犷。
这魔族车夫先是狐疑地打量了一下躺在草料堆里的陆凡，目光扫过他那身虽然破损但材质不凡的青衫，又看了看他脸上那张颜值还不错的面具，最后落在板车上那几块刚刚掉出来的、灵气微弱的下品灵石上。
车夫眼中的警惕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待“倒霉蛋”的混合着些许怜悯和不耐烦的神情，用带着浓重口音的通用语粗声粗气地吼道：
“喂！面具小子！昏星坡到啦！你这点破烂货值不了几个灵钱，要不是顺路，老子才不拉你！赶紧滚下去，别耽误老子做生意！”
陆凡心中一凛，知道自己暂时蒙混了过去。
他挣扎着，用手臂支撑起身体，动作迟缓而虚弱，每动一下都牵扯着体内的伤势，额头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他低着头，避开对方探究的目光，用沙哑的声音含糊地应了一声：“……多谢。”
然后，他几乎是拖着身体，艰难地、慢慢地挪下了板车。
双脚落地时，一阵虚脱感传来，让他差点瘫软在地，只能勉强扶住旁边一辆堆满兽骨的车辕才站稳。
他此刻所在，似乎是一个简陋驿站或集市的边缘，周围是嘈杂的人声、兽吼声，各种奇形怪状的魔族来来往往，空气中弥漫着粗犷、原始而又躁动的气息。
阳光炽烈，烘烤着大地。
陆凡扶着车辕，微微喘息，面具下的脸色苍白如纸。
他快速而隐蔽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寻找着可以暂时容身的、不引人注目的角落。
力量尽失，重伤在身，身陷陌生的魔族地域，还被全天下追杀……开局，似乎比刚穿越时还要糟糕无数倍。
板车夫看他那副虚弱的样子，嫌弃地啐了一口，也没再多说什么，一挥鞭子，驱使着拉车的低阶地蜥兽，拖着板车“嘎吱嘎吱”地驶离了原地，扬起一片尘土。
陆凡半靠在那辆堆满兽骨的车辕旁，浑身骨头像是散了架，每一次喘息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
面具下的脸庞冷汗涔涔，九窍玲珑体本能地抗拒着这种凡俗般的虚弱感，但破损的金丹却死死禁锢着一切力量。
就在这时，一股甜腻得有些发晕的香气毫无征兆地钻入鼻腔。
这香气似乎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让他本就昏沉的脑袋更加眩晕。
“咦？”
一个带着几分慵懒和惊奇的女子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声音酥媚入骨，却又透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
陆凡勉强抬起头，透过面具的孔洞，看见一个身姿曼妙的身影挡在了炙热的阳光前。
来者是一名女性魅魔。
她穿着暴露的暗紫色纱裙，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肌肤白皙得与周围古铜肤色的魔族格格不入，光滑的脸颊两侧有着繁复而妖异的淡紫色魔纹。
她的一双桃花眼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陆凡，瞳孔是诡异的淡金色，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陆凡破烂的青衫和虚扶车辕的手，最终定格在他那张毫不起眼的灰色面具上。
“气息微弱，修为尽废……还是个残的。”女魅魔红唇微启，自言自语，语气中带着一丝嫌弃。
但下一刻，她纤细的手指却突然伸出，冰凉指尖挑起了陆凡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
陆凡心中警铃大作，却无力反抗。
他能感觉到对方身上传来的、远超此刻他能应对的灵压，至少是化神境！
女魅魔的目光仔细逡巡着那张灰扑扑的面具，似乎能穿透这层凡物，看到其下的轮廓。
她的指尖轻轻在面具边缘摩挲了一下，淡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讶异。
“倒是生了副不错的骨相。”
她轻笑一声，语气带着一种发现有趣玩具的随意，“这荒僻的昏星坡，还能捡到这等材料，也算没白来一趟。”
材料？陆凡一愣，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女魅魔已经收回了手，随意地挥了挥。
旁边立刻闪出两名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的低阶烈甲魔族护卫，神情麻木，显然是被魅术操控。
“带上他。”女魅魔吩咐道，语气轻描淡写，如同吩咐手下捡起一件掉落的行李。
“是，幽韵大人。”
两名护卫二话不说，一左一右架起陆凡。
动作算不上粗暴，但也绝无半分客气。
陆凡此刻如同凡人，毫无反抗之力，直接被他们从车辕边提了起来，双脚离地。
“等……”陆凡想开口，但干涩的喉咙只发出一个沙哑的音节。
名为幽韵的女魅魔却看都没再看他一眼，已然转身，摇曳生姿地朝着集市外一座看起来颇为精致的、用某种暗紫色水晶和兽骨搭建而成的楼阁走去。
两名护卫架着陆凡，沉默地跟上。
陆凡被夹在中间，感受着周围魔族投来的或好奇、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心头一阵无语。
这叫什么事？
刚从一个魔尊围攻的死局里逃出来，重伤濒死，转眼就因为“骨相不错”被个化神境的魅魔当“材料”给捡走了？
他试图感应体内的风青依和墨璇玑，但那两位至尊少女的意念沉寂如深潭，显然之前的爆发和空间穿梭对她们消耗极大，此刻无法给他任何回应。
完了，这下真成砧板上的鱼肉了。
陆凡被架着穿过嘈杂的集市，走向那座弥漫着甜腻香气的紫色楼阁。
楼阁门口悬挂着一块牌匾，用魔族文字写着几个扭曲的大字，陆凡虽不认识，但猜也猜得到，多半是“欢场”或者“炼魂窟”之类的地方。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破烂的青衫，又感受了一下空空如也的丹田和剧痛的金丹，面具下的表情，只剩下哭笑不得的荒谬。
幽韵走到楼阁门前，早有侍者恭敬地拉开镶嵌着宝石的大门。
她脚步不停，只淡淡丢下一句：
“带下去，洗干净，检查一下魂魄损伤程度。
若是可塑之才，便留下。
若是不中用……”
她的话没说完，但那股轻蔑的意味，让陆凡的后颈微微发凉。
两名护卫应了一声，架着陆凡，没有走正门，而是转向楼阁侧面一条阴暗狭窄的通道。
通道内光线昏暗，弥漫着更浓的香气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气息。
陆凡的心沉到了谷底，这开局，简直不能更糟了。
他现在只希望，这两位魅魔大佬所谓的“检查”，手段能稍微温和一点。
两名护卫架着陆凡，沉默地穿过那条弥漫着甜腻与暧昧气息的昏暗通道。
通道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雕刻着纠缠魅魔花纹的金属门。
一名护卫伸手按在门上的魔纹，微光一闪，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一股更加浓郁、但也更加冰冷的奇异香气扑面而来，与外面那种暖昧撩人的香气截然不同，这里的香气带着一种实验室般的严谨和疏离感。
门后并无预想中的香艳卧房或牢笼，而是一间宽阔、光线偏暗的厅堂。
四壁是光滑的暗色石材，镶嵌着散发柔和白光的晶石。
房间中央是一个略微高出地面的圆形平台，平台表面刻画着复杂的、用于稳定能量和禁锢的阵法纹路。
四周靠墙摆放着一些多层的琉璃柜，里面陈列着各种奇异的晶体、浸泡在不明液体中的器官标本、以及一些被封存的、眼神空洞的生物残骸。
这里更像是一个……解剖室或者魂灵研究所。
“放在验魂台上。”
幽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已经褪去了那身妖娆的外袍，换上了一件贴身的、材质特殊的暗紫色长衣，长发简单地束起，脸上没了之前的慵懒媚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研究者般的专注和冷漠。
“是。”两名护卫将陆凡粗暴地扔到房间中央那个冰冷的圆形平台上。
陆凡闷哼一声，撞击让体内的伤势一阵翻腾。
他勉强用手肘支撑起上半身，警惕地环顾四周。
这地方处处透着诡异，绝不是什么良善之地。
幽韵缓步走来，指尖把玩着一枚不断变幻色彩的棱形水晶。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平台上如同待宰羔羊的陆凡，淡金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纯粹的好奇与审视。
“不用紧张，残次品。”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只是做个简单的检查。
看看你这副不错的骨相下面，魂魄还剩下几分价值。”
她说着，抬起右手，指尖那枚棱形水晶开始散发出迷离的光晕。
同时，她左手指尖凝聚起一丝极其精纯、带着强烈魅惑与侵入意味的神魂之力，缓缓点向陆凡的眉心。
这是最直接的探魂术，化神境修士施展，足以将金丹期修士的魂魄里里外外探查个清清楚楚，甚至留下永久性的烙印。
陆凡瞳孔一缩，他想挣扎，但身体虚弱得连动一根手指都困难，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蕴含着危险力量的手指逼近。
他试图凝聚起一丝微弱的意识沟通体内的两位至尊，却依旧石沉大海。
幽韵的指尖，带着冰冷触感和强大的神魂压力，终于点在了陆凡眉心的面具之上。
然而，预想中神魂长驱直入、肆意探查的感觉并未出现。
她的指尖，在接触到面具下皮肤的刹那，仿佛点中了一块温润却坚不可摧的神铁！
她凝聚的那丝精纯神魂之力，如同泥牛入海，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幽韵淡漠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波动，闪过一丝讶异。
她微微蹙眉，加大了神魂之力的输出，指尖光芒更盛，甚至引动了周围空气中的灵气微微波动。
化神境中期的神魂力量，足以强行搜魂同阶修士！
可是，结果依旧。
她的神魂之力在触及陆凡灵魂本源的瞬间，就像是水滴融入浩瀚无边的大海，又像是微风吹拂亘古不变的山岳，完全无法侵入分毫，甚至连最基本的反馈都无法获得。
陆凡的灵魂外围，仿佛存在着一层无形无质、却又位阶高到无法理解的屏障。
这不可能！
幽韵心中剧震。
一个修为尽废、魂魄理应受损严重的家伙，怎么可能拥有如此完美的灵魂防御？这绝非任何法宝或功法能够做到，更像是……一种生命层次上的绝对差距！
她不信邪，右手那枚用于辅助探查、能放大神魂感知的棱形水晶光芒大放，一道更加凝练、带着强烈分析意味的七彩光晕笼罩向陆凡全身，尤其是头颅部位。
这是她研究魂灵的秘密手段之一，能窥见魂魄的细微结构和能量。
七彩光晕落在陆凡身上。
下一刻，！
那七彩光晕如同遇到了某种天然的克星，非但没能渗透进去，反而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弹开、搅碎！
同时，一股微不可查、却带着无上威严、仿佛源自宇宙本初的古老韵律，顺着那被搅碎的光晕，如同针刺般，反向轻轻“戳”了一下幽韵探出的神魂感知。
“嗯！”
幽韵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指尖如同被烈火烫到般猛地缩回，连同右手的棱形水晶都光芒一黯。
她连退两步，淡金色的眼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那股反噬之力极其微弱，若非她神魂敏锐几乎无法察觉，但其蕴含的位阶之高，让她灵魂深处都泛起一丝本能的战栗！
就像蝼蚁无意间冒犯了沉睡的真龙，哪怕真龙无意识的一个翻身，也足以让蝼蚁魂飞魄散！
她死死地盯着平台上那个依旧虚弱不堪、带着土气面具的“残次品”，胸口微微起伏，之前的冷漠和从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困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灼热。
这家伙……绝不是什么普通的残废修士！
他灵魂的本质，远超她的理解，甚至可能……远超这方天地的界限！
一个修为尽失，却拥有至高魂源的存在？
幽韵的眼中，第一次对陆凡露出了真正意义上的“兴趣”，那是一种研究者发现前所未有、颠覆认知的珍贵样本时的狂热与贪婪。
她缓缓站直身体，指尖那微弱的刺痛感仍在，她看着陆凡，如同看着一座尚未发掘的亘古宝藏，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低声自语，又像是在问陆凡：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