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流云苑门前。
陆凡大手胡乱揉了揉张小渔的头发，把少女精心梳理的发髻弄得有些毛茸茸的。“走了走了，老头子，回屋待着吧，你这苑子我给你看得好好的。”
张老爹拄着拐杖，笑得满脸褶子都舒展开，连连点头：“哎，好，好！陆公子，小渔就拜托你了。”
目光转向孙女，满是慈爱和不舍，“丫头，听陆公子的话。”
“爷爷，你保重身体，我……我很快就回来看你！”张小渔鼻子一酸，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用力挥着手。
陆凡可没那么多愁善感，转身就朝云下坊市的迎仙台走去。
张小渔赶紧小跑两步跟上，一步三回头。
然而，刚出流云苑没多远，陆凡就乐了。
通往迎仙台的道路两旁，可谓“旌旗招展，人山人海”。
城主岳红翎带着一队卫兵，肃立在前，见陆凡出来，连忙上前，恭敬抱拳：“陆前辈今日启程，红翎特来相送。
前辈吩咐之事，红翎必竭尽全力，确保万无一失。” 她指的是保护张小渔爷爷和流云苑的事。
“嗯，有心了。”陆凡随意点点头。
话音刚落，另一边就响起了赵无涯那圆滑热情的声音：“陆公子！此行云渡川，前路漫漫，些许盘缠，聊表心意！”
说着，一个沉甸甸的储物袋就递了过来，里面灵条的光芒若隐若现。
他儿子赵天算站在身后，手持玉骨算盘，面带微笑，眼神却在陆凡和张小渔身上扫过，飞快地拨了几下算珠，似乎在计算着什么。
“陆公子，”
柳云擎也带着几位长老出现，递上一个玉瓶，“这是我柳家特制的星辉护心丹，于行路途中或有些许助益。”
就连一向脾气火爆的烈山岁，也扯着个大嗓门喊道：“陆小子！青要山那帮人要是仗着兵器好欺负你，回来跟老子说，老子给你打把更好的！”
这三大家族的话事人，此刻脸上都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言语间满是关切，但那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轻松，却是怎么也藏不住。
这位爷，总算要走了！
自从陆凡来到悬圃城，先是禁玄渊强势镇压老城主，废了岳青冥，扶岳红翎上位，接着又是坠星山异动，搞得全城人心惶惶。
三大家族更是被折腾得够呛，以往的利益格局被彻底打破，在这位实力深不可测、行事又完全不按常理的主面前，他们是提心吊胆，生怕哪点没做好，步了岳家的后尘。
如今这尊大神终于要离开，去祸害……啊不，是去参加青龙大比了，他们怎能不长舒一口气？
这送行，是真心实意，巴不得他一路顺风，最好能在青要山大放异彩，然后被某个顶级宗门看上，就别回悬圃城这“小地方”了。
陆凡对这帮人的心思门清，也懒得点破，嘿嘿一笑，来者不拒，把灵条和丹药都收了起来。“行，各位的好意我记下了，回见啊！”
说罢，带着张小渔，在各方势力“热烈”的目光欢送下，登上了前往云渡川的巨型云舟。
云舟破开云海，驶向悬圃城边缘那连接着无尽云河的虹桥起点。
看着下方越来越小的悬圃城，陆凡伸了个懒腰，浑身骨节发出一连串轻微的爆响，九窍玲珑元丹自行运转，感受着云海之中充沛而狂野的天地灵气，只觉得心胸开阔。
“总算离开这小地方了。”
张小渔紧紧跟在他身后，看着眼前浩瀚无垠、虹桥飞架、无数云舟穿梭其间的云渡川奇景，小嘴张成了圆形，眼中充满了对未知世界的好奇与一丝紧张。
云舟稳稳驶上横跨云海的虹桥，正式进入云渡川的范围。
陆凡凭栏远眺，嘴角勾起一抹兴奋的弧度。
“这地方，看起来比悬圃城有意思多了。”
……
悬圃城内，望着云舟消失在茫茫云海深处，迎仙台上的各方人马几乎同时松了口气。
赵无涯抹了把并不存在的虚汗，对身旁的柳云擎和烈山岁低声道：“这位煞星可算是送走了……吩咐下去，流云苑那边给俺伺候好了，一只苍蝇都不准飞进去打扰！”
众人纷纷点头，深以为然。
悬圃城，终于可以暂时恢复往日的“平静”了。
云舟行驶在宽阔无边的虹桥之上，四周是翻涌奔腾、一望无际的乳白色云海。
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洒下道道金辉，将整个云河渲染得如同流淌的熔金。
“哇……”张小渔整个人几乎要趴在舷窗上，眼睛瞪得圆圆的，发出无意识的惊叹。
云舟之外，巨大的锁链桥梁闪烁着灵光，连接着远处若隐若现的浮空岛屿。
形态各异的云舟、驾驭着灵禽的修士、甚至还有庞大的楼船，如同游鱼般在云雾与虹光间穿梭，构成一幅流动不息的仙境画卷。
偶尔有成群的、形如飞鱼却通体透明的云兽从云层中跃出，带起一片朦胧的光点，又迅速消失在云海深处。
陆凡也看得心旷神怡，这种景象，比他前世在电影里看的特效震撼太多了。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丹田内的九窍玲珑元丹正在微微雀跃，仿佛与这片浩瀚天地产生着某种玄妙的共鸣。
这时，旁边几位修士的闲聊声传入耳中。
“每次过这云渡川，都觉着心神激荡！瞧见没，那边浮空岛屿方向，云色都带着股灰黑，听说前几天云海盗又在那边劫了一艘商船，连人带货，沉得连渣都不剩。”
一个瘦高修士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和惧意。
“哼，那些亡命徒，也就敢在浮空岛屿那种地方逞凶。
他同伴，一个满脸精明的矮胖修士嗤笑一声：“云海盗？不过是些见不得光的老鼠！真正厉害的角色，都在千帆渡坐着分钱呢。
要说险，还得是龙门隘那鬼门关！上次我过，那罡风差点把云舟的护罩撕碎，青要山那帮守关的，鼻孔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嘘！小声点！”瘦高修士紧张地四下张望，“青要山也是你能非议的？人家守着青龙域的门户，自然有傲的资本。
不过话说回来，这次青龙大比，听说各路人马都往青要山赶，这云渡川，怕是比往年更不太平喽。”
一个看起来像是经常往来此地的老修士插话道：“不太平？何止是不太平！老夫刚从那千帆渡过来，你们是没见着，悬圃城三大家族的云舟，还有城主府的旗号，都挤在那儿呢，看样子都是去给自家子弟壮行色的。
这阵仗，多少年没见过了。”
“都是为了那陆凡吧？”
另一个年轻修士兴奋地接话，“听说悬圃城出了个了不得的人物，在坠星山弄出好大动静，连岳家都栽了！这次大比，怕是有好戏看咯！”
“哼，悬圃城那等偏远小城，能出什么真龙？怕是吹出来的名气，到了青要山，在各方天骄面前，怕是要原形毕露。”
也有人不以为然，语气酸溜溜的。
……
墨璇玑的意识泛起一丝温和的涟漪，如同平静湖面投下一颗石子。
“清依，这一路行来，你觉得陆凡这小子……如何？”
风清依的意识沉默了片刻。
若在以往，她或许会冷哼一声，斥一句“愚钝不堪”或“微末伎俩”。
但此刻，一股源自九窍玲珑体本源的、难以抑制的赞赏之意，竟冲破了她惯有的冷傲。
“他……”
风清依的意识波动带着一种奇异的昂扬，与她平日的清冷大相径庭。
“此子心性，远超预期！”
“自那遗珠川边苏醒，面对蝼蚁挑衅，虽手段稚嫩，却知庇护弱小，有赤子之心，此为其一。”
“坠星山中，星瘴蚀骨，星骸环伺，他非但无惧，反能以战养战，于绝境中激发剑窍本能，悟性之佳，万中无一！此为其二。”
“悬圃城内，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他看似莽撞，实则步步为营。
拍卖星髓，反制岳家，扶持新城主，看似随心所欲，实则暗合天道争锋之意，搅动一池死水！此为其三！”
风清依的意识愈发激荡，带着一种与有荣焉的意味。
“尤其是凝结元丹之时！引纯阳紫气为火，纳虚空星屑开天，融真灵精血点睛！步步凶险，却步步精准！更难得的是那份胆魄与决断，于沸腾灵液中开辟九窍，铸就前无古人的玲珑元丹！此等壮举，纵览我辈所见悠悠万载，又有几人能及？”
“墨璇玑，你须知晓，此子绝非池中之物！他那异界灵魂，与此玲珑道胎契合无间，每每能于常理之外，辟蹊径而行之！看似无厘头之举，诸如那螺旋桨腿，细思之下，岂非暗合某种极致的力量运用之道？”
“本尊可以断言，假以时日，此子之名，必当响彻四象，光耀此方星域！能与此等璞玉共衍大道，实乃……嗯，一场不错的缘法。”
风清依的意识最终定格在一股强自压抑、却依旧能听出几分“与有荣焉”的意味上，与她最初那居高临下的“导师”姿态，已然有了微妙而鲜明的对比。
墨璇玑的意识传来一阵带着了然笑意的波动：“看来，清依你对他的评价，竟是如此之高。
这般不遗余力的夸赞，可不像你。”
“本尊只是陈述事实！”
风清依意识一凝，迅速恢复了部分清冷，但那份源自道胎本源的认可，却已深深烙印在这次交流之中。
……
云舟在浩瀚云海中航行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景象豁然开朗。
一座由无数巨大平台拼接而成、悬于云海之上的庞大港口出现在视野中。
平台上楼阁林立，旌旗招展，大小云舟往来停靠，如同蜂巢般繁忙，正是交通枢纽千帆渡。
“各位乘客，千帆渡云港已到，将停靠半个时辰进行补给，需下船活动者请准时返回！”
云舟缓缓靠上一处泊位，船上的管事扬声通告。
船舱门一开，乘客们鱼贯而出，或活动筋骨，或匆匆赶往港口的商铺。
陆凡打了个哈欠，坐了这么久也觉得有些无聊，他拉起张小渔的手：“走，小渔，下去瞅瞅这服务区长啥样。”
张小渔乖乖被他牵着，大眼睛好奇地东张西望。
千帆渡内人声鼎沸，比悬圃城的坊市还要热闹数倍。
各种奇装异服的修士摩肩接踵，空气中混杂着灵草、丹药、妖兽材料甚至食物的奇异气味。
道路两旁，店铺林立，更有许多修士直接在地上铺块布，摆起了地摊，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
“瞧一瞧看一看了，刚出炉的百草丹，灵气充沛！”
“云海特产的雾隐花，炼制隐身符的佳品！”
“独家秘制灵犀肉干，口感劲道，补充体力！”
一阵极其诱人的烤肉香气飘来，陆凡抽了抽鼻子，眼睛顿时亮了。
只见不远处一个摊位，架着巨大的烤架，上面串着某种不知名兽类的大腿，被火焰炙烤得金黄流油，香气扑鼻。
摊主是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正卖力地吆喝：“云蹄獾腿，十灵钱一串！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这个好！”陆凡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他拉着张小渔就挤了过去，掏出刚才赵无涯送的灵钱，财大气粗地拍在摊位上：“老板，来五串！不，十串！”
“好嘞！客官您稍等！”摊主见陆凡如此爽快，笑得见牙不见眼，麻利地取下烤得滋滋冒油的肉串递过来。
陆凡接过，塞给张小渔两串，自己拿起一串就狠狠咬了一口。
肉质鲜嫩多汁，带着一股独特的烟熏火燎香气，更重要的是，里面似乎还蕴含着一丝微弱的灵气，吃起来格外舒坦。
“唔！好吃！”陆凡含糊不清地赞道，三两口就解决了一串。
张小渔小口咬着肉串，也被这美味征服，眯起了眼睛，小脸上满是幸福。
两人一边啃着肉串，一边在港口里闲逛。
陆凡又买了两杯用云雾果榨的、清凉甘甜的果汁，咕咚咕咚灌下去，爽得他长出一口气。
“这才叫生活嘛！”
他正感慨着，目光扫过港口一些相对偏僻的角落，动作微微一顿。
那边也有不少摆摊的，但画风明显不同。
摊主大多穿着灰扑扑的斗篷，脸上蒙着面巾，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显得鬼鬼祟祟。
他们卖的东西也稀奇古怪，有的像是从某个古老遗迹里扒出来的残破法器，锈迹斑斑。有的则是用不知名兽皮包裹的骨片、矿石，散发着阴冷的气息。甚至还有人面前就摆着几个储物袋，也不吆喝，就冷冷地坐在那里。
关键是，这些摊主周身都隐隐透着一股煞气，眼神警惕地扫视着过往行人，不像商人，倒更像是……随时准备暴起伤人的强盗。
“啧，”陆凡用胳膊肘碰了碰张小渔，压低声音，“小渔，你看那边那些蒙面的，像不像是刚干完一票，来销赃的？”
张小渔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小脸顿时一紧，下意识地往陆凡身边靠了靠，小声道：“陆凡哥哥，他们看起来好凶……我们还是离远点吧。”
“怕啥？”
陆凡浑不在意，反而兴致更高了，“这才有意思嘛！你看那个摊子上摆的黑色匕首，是不是还带着血丝？说不定真是赃物呢！”
他丹田内，九窍玲珑元丹微微转动，一丝若有若无的感应散发出去。
顿时，那些蒙面摊主似乎有所察觉，几道冰冷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陆凡。
其中一人，面前摊位上摆着一块不起眼的暗红色矿石，当陆凡的感应扫过时，那矿石极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
虽然幅度很小，但如何能逃过陆凡的感知？
“咦？”陆凡眉头一挑，来了兴趣。
墨璇玑清冷的声音在他意识中响起：“那块赤纹陨铁内蕴一丝极淡的星辰锐金之气，对你双臂剑窍微尘境的修炼，略有裨益。”
风清依的意识也传来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似乎对那丝锐金之气表示认可。
陆凡咧嘴一笑，拉着有些紧张的张小渔，径直朝那个蒙面摊主走了过去。
陆凡走到那蒙面摊主面前，二话不说，抬手就朝着对方那裹得严严实实的肩膀拍去。
“喂，老板！”
那蒙面摊主正低头假寐，实则警惕地感知四周，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拍吓得一个激灵，猛地抬头，蒙面布上方露出一双惊疑不定的眼睛，手下意识就按在了腰间藏着的短刃上。
他干的是刀头舔血的营生，在这千帆渡的黑角摆摊，向来是顾客匆匆，交易无声，哪见过这么自来熟的？
还敢上手拍他？这小子是不懂规矩还是活腻了？
陆凡好像完全没感觉到对方瞬间绷紧的杀气和按向武器的手，笑嘻嘻地指着摊位上那块暗红色的矿石：“这东西怎么卖？”
蒙面摊主眼神凶戾地瞪着陆凡，试图用气势吓退这个不知死活的年轻人，恶声恶气地低吼道：“滚开！不买别碰！”
他这模样，配上那股子煞气，寻常修士早就退避三舍了。
可陆凡是谁？他压根没觉得这摊主有多吓人，反而觉得对方反应这么大有点好笑。
“嘿，你这老板脾气还挺大。
开门做生意，问问价不行啊？”陆凡浑不在意，甚至还凑近了些，仔细打量着那块赤纹陨铁，“我看这东西灰扑扑的，长得也不咋样，便宜点呗？”
蒙面摊主：“？？？”
他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小子是真傻还是装傻？没看见老子这打扮，这气场，像是正经做生意的人吗？还砍价？
他身后阴影里，另外几个同样蒙面的同伙也投来了冰冷的目光，空气中弥漫开一丝危险的意味。
张小渔紧张地拽了拽陆凡的衣角。
蒙面摊主盯着陆凡那副理所当然等着还价的表情，一口气堵在胸口，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带着一股子憋屈和狠劲：
“一口价！一百灵钱！爱要不要！”
他打定主意，这小子要是再敢啰嗦，就算在千帆渡地盘上不好明着动手，也得让他吃点暗亏。
陆凡一听，心里乐了。
才一百灵钱？赵无涯刚送的那一袋灵条，够买下这摊子所有破烂还有富余。
他主要是看上里面那丝对剑窍有用的锐金之气，这价格跟白捡差不多。
“成交！”
陆凡爽快地掏出灵钱，数了一百枚灵光闪闪的灵钱丢在摊位上，然后伸手就把那块赤纹陨铁拿了起来，在手里掂了掂。
“谢了老板，你这儿东西……挺别致啊。”
说完，拉着还在发懵的张小渔，转身就走，留下那个报完价正准备迎接一番扯皮的蒙面摊主，握着那一百灵钱，在风中凌乱。
这就……买了？
他看着陆凡毫不设防离开的背影，又低头看看手里货真价实的一百灵钱，一时间竟有些怀疑人生。
现在的肥羊，都这么莽的吗？还是说，这小子根本就没把他这“云海盗”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