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雨总带着三分缠绵，淅淅沥沥地打在宸王府的青瓦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又顺着瓦檐汇成细流，在石阶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姜临月撑着一把天青色油纸伞，伞面绣着几枝淡雅的兰草，行走在湿漉漉的抄手游廊上，裙摆偶尔扫过廊柱，留下淡淡的水渍。
守门的侍卫早已熟悉她的身影，见她来，无需通报便侧身放行，还低声提醒：“王爷今日醒得早，在书房里看了半个时辰的医书了，只是方才又轻咳了几声。”
姜临月点头致谢，脚步放轻了些。走到书房门口，她没有立刻推门，而是先停在门外，听着里面传来的翻书声。
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偶尔夹杂着一两声极轻的咳嗽，平静中透着几分病后的虚弱。
她轻叩门扉，里面传来萧清霁略带沙哑的声音：“进来。”
推开门，一股混合着药香与墨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书房内燃着一盆银丝炭，暖意融融，驱散了雨后的凉意。
萧清霁坐在靠窗的软榻上，身上盖着一层素色锦毯，锦毯上绣着暗纹云鹤，衬得他苍白的面容多了几分温润。
他手中捧着一卷泛黄的《千金方》，见姜临月进来，便将书卷放在一旁的小几上，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食盒上，眼底泛起一丝浅淡的笑意：“今日又带了什么药膳？闻着倒比昨日的莲子羹更清甜些。”
“是百合川贝粥，”姜临月将食盒放在软榻旁的矮桌上，掀开盖子，乳白色的粥液冒着袅袅热气，里面卧着几颗剥了壳的桂圆，散发着淡淡的甜香，“昨日见王爷咳嗽时带着些燥意，便加了川贝和百合，既能润肺，又能安神。”
她盛了一碗粥，递到萧清霁面前，又从食盒底层取出一个小巧的木盒：“王爷，这是我昨日让青禾整理好的‘惑心草’样本，今日特意带来，想与你一起分析，看看能否找到破解其毒性的办法。”
萧清霁接过粥碗，却没有立刻喝，而是先看向木盒。
他放下粥碗，伸手打开木盒，里面用油纸整齐地包裹着几片暗绿色的草叶。
叶片边缘泛着淡紫晕，表面覆着一层细密的绒毛，凑近便能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腥甜气息，像极了腐烂的蜜糖，闻久了竟让人有些头晕。
“这草的气息，与我幼时在南疆见过的‘迷魂藤’极为相似，”萧清霁指尖轻轻拂过叶片，动作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只是寻常‘迷魂藤’的毒性温和，只需用甘草、绿豆便可解，这草的气息却带着一股邪性，恐怕没那么简单。”
“王爷说得对，”姜临月点头，指尖悄然凝聚起一丝淡蓝色的空间能量，如同薄雾般笼罩在“惑心草”上。
在空间的特殊视角下，草叶内部的脉络清晰地呈现在两人眼前，甚至能看到隐藏在叶脉中的细微黑色毒素。
这些毒素如同细小的游蛇，正随着空气流动缓缓挥发，在草叶周围形成一层极淡的黑色雾气。
“我借助空间之力仔细分析过，这‘惑心草’含有两种致命成分，”姜临月的声音放低了些，带着几分凝重，“第一种是强烈的致幻剂，只需微量便能让人陷入深度幻觉，对他人的指令言听计从，且事后不会留下任何记忆；
第二种是成瘾性毒素，长期服用会逐渐侵蚀人的神智，让中毒者变得暴躁、偏执，最终导致心脏衰竭而死。
更可怕的是，这种毒素在人体内代谢极快，死后三个时辰内便会完全消失，这也是之前那些死者‘无外伤、无中毒迹象’的原因。”
萧清霁的眼神沉了下来，指节微微收紧，将“惑心草”放回木盒，仿佛那不是草叶，而是烫手的烙铁。
“瑶光阁用这种阴毒的手段控制人，其心可诛。”他端起粥碗，喝了一口，温热的粥液滑过喉咙，稍微缓解了喉间的痒意，“你夜探瑶光阁据点，拿到了样本和密信，又在药堂当众揭穿苏芷依的刻薄，他们定然已经察觉到你的威胁。”
他放下粥碗，目光落在姜临月身上，语气多了几分郑重：“瑶光阁行事向来狠辣，从不留后患。
如今你断了他们的财路，又窥探到他们的秘密，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我担心，他们会狗急跳墙，对你或将军府不利。”
姜临月心中一暖。
萧清霁虽常年卧病在床，却总能精准地洞察局势，这份关切也并非虚情假意。
她点了点头，如实说道：“我已经让将军府加强了守卫，青蝉和青禾出门时也会随身带着防身的短刃和迷药。
另外，谢流云也派了些人手在将军府附近暗中保护，应该能应对突发状况。”
萧清霁闻言，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只是慢慢喝着粥。
书房内很安静，只有雨丝打在窗棂上的“滴答”声，以及两人偶尔翻动纸张的声音。
姜临月坐在一旁，看着萧清霁认真喝粥的模样，忽然想起第一次为他诊脉时的情景。
那时的他，眼神冰冷，带着几分疏离，仿佛对世间一切都漠不关心。
而如今，他虽依旧寡言，却总会在细节处流露出关心，这份转变，让她心中泛起一丝微妙的暖意。
就在这时，书房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叩声，是王府的侍卫长：“王爷，将军府的人送来一封加急家书，说是姜夫人亲笔写的。”
姜临月心中一动，连忙起身接过侍卫长递来的信封。
信封是用将军府特制的牛皮纸做的，上面盖着林家的私印，封口处用火漆封着，显然是极为重要的信件。
她快步走到桌前，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纸。
信纸是熟悉的薛涛笺，上面是母亲林书澜娟秀而有力的字迹。
她快速浏览着信中的内容，原本平静的脸上渐渐露出一丝欣喜。
信中说，外祖父林文安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之前反复的咳嗽也止住了，太医说再休养几日便可痊愈。
她不日便会启程回京，预计三日后辰时抵达京城，让姜临月不必担心。
“是你母亲的信？”萧清霁见她神色变化，放下手中的粥碗，轻声问道。
“嗯，”姜临月将信折好，小心翼翼地放进怀中，指尖还残留着信纸的温度，“母亲说外祖父的病好了，三日后就回京。”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心中竟泛起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待。自穿越而来已经一个多月了，林书澜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真心待她的人。
她会在她生病时亲自熬药，会在她被京中贵女排挤时为她撑腰，会在她深夜查案时留一盏灯等她回来。
这份母女情谊，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她在这个陌生世界里最温暖的牵挂。
萧清霁看着她眼中的笑意，嘴角也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这是好事，你也不用再为太傅的病情日夜担忧了。等姜夫人回京，将军府也能热闹些。”
他说着，忽然咳嗽起来，这一次咳得比之前轻了许多，只是脸色依旧有些苍白。
姜临月下意识地走到他身边，伸手探向他的脉搏。
指尖触及的皮肤微凉，脉象虽依旧虚弱，却比上次复诊时平稳了许多，体内那股噬人的阴寒之力，也收敛了不少，不再像之前那样疯狂地吞噬生机。
“王爷的身体好了些，看来之前开的‘温阳散寒方’很有效。”
她的语气带着几分不自觉的关切，“只是还需注意休养，切不可过度劳累。
医书可以看，但每日不能超过一个时辰，否则会耗损心神。”
萧清霁抬眸看向她，目光落在她认真的侧脸。
烛火的光芒落在她的发梢，泛着一层柔和的光晕，让她原本清冷的气质多了几分温婉。
他沉默片刻，忽然从怀中取出一枚通体莹白的玉哨，递到她面前。
玉哨约莫三寸长，哨身雕刻着精致的鹰纹，纹路细腻，一看便知是名家手笔。
玉哨入手温润，还带着萧清霁身上的体温，仿佛与他的身体融为一体。
“这枚玉哨是玄鹰的信物，”萧清霁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持有它，可调动京城内所有‘玄鹰’的暗卫。无论你在何处，只需吹响玉哨，附近的暗卫便会立刻赶来护你周全。”
姜临月看着玉哨，心中有些犹豫——“玄鹰”是萧清霁最信任的暗卫，掌握着宸王府的核心情报，这枚玉哨相当于萧清霁的半条命。她怎么能收这么贵重的东西？
“王爷，这是你的信物，我不能收……”她刚想推辞，便被萧清霁打断。
“拿着。”萧清霁的目光很认真，里面映着她的身影，“京城风波恶，你调查瑶光阁本就危险重重。
苏芷依有瑶光阁和淑妃撑腰，行事毫无顾忌，你身边虽有谢流云的人保护，却终究不是‘玄鹰’的对手。有这枚玉哨在身，也能多一份保障。”
他顿了顿，补充道：“这不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们共同的目标。”
姜临月看着他眼中的真挚，心中一暖，不再拒绝。
她伸手接过玉哨，小心翼翼地放进贴身的荷包里。
荷包是林书澜亲手绣的，里面还装着母亲回京的家书。
玉哨的温润与信纸的柔软交织在一起，让她心中充满了安全感。
“多谢王爷，这份恩情，我记下了。”她认真地说道，眼底带着一丝感激。
“你我之间，无需言谢。”
萧清霁轻轻摇头，目光重新落在案上的“惑心草”样本上，“关于这草的毒性，我记得《南疆毒经》中提过，‘迷魂藤’的克星是‘醒神花’，或许‘惑心草’也能用类似的草药破解。
我这就让人去查府中的藏书，看看能否找到相关记载。”
两人又聊了些关于瑶光阁的事情，从药铺的分布，到苏芷依近期的动向，再到密信的破解进度，越聊越投机。
不知不觉间，雨已经停了，窗外的天空泛起一丝鱼肚白，第一缕晨曦透过窗棂照进书房，落在萧清霁的脸上，为他苍白的面容增添了几分血色。
“天快亮了，我该回府了。”
姜临月起身，整理了一下裙摆，“三日后母亲回京，我需要提前打理好府中的事务，准备迎接她。
若是有瑶光阁的消息，我会第一时间派人告知你。”
萧清霁点了点头，没有起身相送，只是看着她走到门口：“路上小心，记得用早膳。你近日为了查案，总是忘了吃饭，对身体不好。”
“嗯，王爷也多休息，别再熬夜看医书了。”姜临月回头笑了笑，推开门走了出去。
清晨的空气带着雨后的清新，还夹杂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王府的石板路上还残留着积水，倒映着天边的朝霞，将整个庭院染成了一片橘红色。
姜临月撑着油纸伞，慢慢走着，她忽然觉得，这个曾经让她感到陌生和恐惧的世界，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有母亲即将归来的期待，有昭阳的相伴，有萧清霁这样可靠的同盟，还有青蝉、青禾这些真心待她的人，甚至连谢流云，也从最初的互相试探，变成了如今可以信任的伙伴。
她的身边，已经有了越来越多的牵挂。
这些牵挂，就像一束束光，照亮了她前行的路，也让她有了更多的勇气，去面对即将到来的风暴。
走到王府门口，她回头望了一眼书房的方向——晨曦中，书房的窗棂泛着淡淡的金光，想必萧清霁已经开始查阅关于“醒神花”的记载了。她轻轻握紧了手中的玉哨，心中暗下决心：一定要尽快查清瑶光阁的阴谋，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身边这些值得守护的人。
三日后，便是母亲回京的日子，也是她与瑶光阁、苏芷依正式交锋的开始。
她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