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石安不知道自己在那家奶茶店坐了多久。
直到服务员过来小心翼翼地收拾洒落的奶茶,并礼貌地询问是否需要帮助时,他才恍然惊醒。
窗外,林晓梅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只留下空荡荡的街角和冬日惨白的阳光。
他机械地站起身,结账,走出店门。
寒冷的空气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却远不及心中的冰冷。
跨上摩托车,回村的路上,他骑得很慢。
来时的心事重重,与归时的万念俱灰,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沉重。
风声在耳边呼啸,却盖不住脑海里反复回放的画面,林晓梅苍白的脸、强挤的笑容、颤抖的肩膀,以及最后那个踉跄孤单的背影。
这份亲手造成的伤害,像一块巨大的烙铁,深深地烫在他的灵魂上,他知道,这个印记永远也抹不去了。
推开家门时,已是晌午。
李秀莲正在院子里晒被子,见到他,停下手中的动作,关切地问:
“石头,送完小楚了?她上车了吧?咋样?”
王石安喉咙发紧,避开母亲的目光,低低地“嗯”了一声:
“送到了。楚薇已经上车了,挺好的。”
李秀莲是何等细心的人,儿子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以及言语间的闪躲,让她瞬间明白了大半。
她轻轻叹了口气,没再追问,只是柔声说:
“锅里有热着的饭菜,快去吃点吧。有什么事,吃饱了再说。”
这无声的理解和支持,让王石安眼眶一热,他点点头,默默走进了屋。
午后,王石安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他拿出楚薇送的领带夹,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清醒。
一边是楚薇带来的充满希望的新生和承诺,一边是林晓梅心碎离去留下的巨大创伤。
他意识到,接受楚薇,不仅仅意味着开始一段新感情,更意味着要背负起对另一个人的永恒愧疚。
这份“负重前行”,将成为他未来生活的一部分。
傍晚,他拿出手机,给楚薇发了一条报平安的信息:
“薇,我已安全到家,勿念。一切安好。”
他选择了“一切安好”。
他无法在此时将林晓梅的伤痛告诉楚薇,那对她不公平,也只会让复杂的情况更加混乱。
他需要自己先消化这份沉重,这是他必须独自承担的责任。
楚薇很快回复了,是一个温暖的笑脸和一句:
“到家就好!我还在高速上,路上一切顺利。想你。”
看着屏幕上的字,王石安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
楚薇的信任和爱,是他此刻唯一的慰藉和向前的动力。他回复道:
“路上小心,到了报平安。我也想你。”
关掉手机,他望向窗外渐沉的夜色。前路漫漫,他必须更坚强。
这个夜晚,王石安失眠了。
但不同于之前的辗转反侧,是一种异常清醒的失眠。
他清晰地规划着开学后的学业,思考着如何利用假期寻找实习机会,甚至开始留意与深港相关的招聘信息。
林晓梅的眼泪,像一记警钟,敲醒了他。
他不能再有任何犹豫和懈怠,必须加速奔跑,才能配得上楚薇的等待,也才能有足够的力量去面对未来可能的一切,包括内心那份无法消散的愧疚。
新的开始,注定是沉重的。但他已别无选择,只能背负着这一切,一步一步,坚定地走下去。
大年初四,王石安难得的睡了懒床。
因为他昨晚没有跟王望祖挤着睡一张床,他睡在楚薇睡过的西厢房。
房间里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清香,这份熟悉的气息奇异地安抚了他混乱的心绪,让他最终沉沉睡去。
家人也没有打扰他,等他醒来已经快十一点了。
他坐起来拍了拍额头,昨晚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竟一夜无梦。
他拿起手机开机,屏幕亮起后,一下子涌进来多个未接电话和信息,提示音接连响起,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他解锁屏幕,最先看到的是楚薇刚才发来的信息:
“安,你手机怎么关机了,我已安全到达深港,一切顺利。勿挂念,想你。”
这条信息像一缕温暖的阳光,瞬间驱散了他刚醒时的朦胧,让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立刻回复:
“收到,平安就好。我也想你。刚醒。”
然而,接下来的未读信息让他的心情瞬间复杂起来。
是几条来自他亲生母亲田玉兰的短信,时间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
“石安,过年好。妈没什么事,就是问问你年过得怎么样,家里都好吧?”
“在忙吗?看到信息给妈回个话。”
“还没起吗?醒了给妈回个电话。”
还有两个未接来电,也是田玉兰的。
王石安看着屏幕,心情有些复杂。
今天都初四了,也确实应该给母亲打个电话了。
他沉吟片刻,拨通了田玉兰的电话。
“喂,石安?”
电话那头很快接通,传来田玉兰的声音,努力保持着平时的从容,但尾音里还是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妈,新年好。我刚醒,看到信息。”
王石安的语气保持着问候。
“新年好,儿子。”
田玉兰的声音柔和下来,那份属于商场的利落暂时收起,流露出纯粹的母性。
“没什么大事,就是……这两天心里总觉得不踏实,想听听你的声音。”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失而复得后的小心翼翼,那种生怕再次失去联系的担忧,藏在她轻描淡写的话语里。
“你那边……一切都好吧?没发生什么事吧?”
她追问了一句,试图让自己的关心听起来不那么刻意。
王石安心头一动,母亲这种莫名的担忧,有时准得让人惊讶。
他不想让母亲担心,更不想在电话里解释林晓梅的事,便含糊地应道:
“都挺好的,妈您别瞎想。家里过年很热闹,昨天刚送走一个从深港来的朋友。”
“深港来的朋友?”
田玉兰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信息,语气里多了一丝探究,但很快克制住,只是温和地问:
“是……楚记者吗?”
“嗯,是她。”
王石安没有否认。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那不是质疑的沉默,而是带着思考和理解的停顿。
田玉兰再开口时,声音放得更轻,更谨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哦……她是个好姑娘,大方得体。那你……心里是有打算了?”
王石安深吸一口气,知道母亲问的是什么。
他给出了一个明确的答复:
“嗯,有打算了。妈,这事您就别操心了,我会处理好的。”
“好,好。”
田玉兰连声应道,语气里是放下心来的宽慰,甚至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喜悦。
“你心里有数就行,妈相信你。”
她立刻转换了话题,将那份关切转化为更实际的安排,声音也恢复了往常的爽利: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来潭州啊?妈准备了很多好吃的,就等着你过来呢!”
“就这两天,妈。”
王石安听到母亲语气里的期待,心里一暖,立刻给出肯定的答复:
“家里这边没什么事了,我收拾一下,初五或者初六就过去看您。”
“那行!”
田玉兰的声音明显明亮起来:
“你定好了日子就告诉妈,我让司机去车站接你。”
“好!”
王石安笑着应下。
又闲聊了几句家常,田玉兰才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临了还不住叮嘱:
“路上一定注意安全,到了就给妈打电话。”
放下手机,王石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与母亲的通话,没有预想中的压力,反而像注入了一股温暖而坚实的力量。
母亲的理解和支持,从来不是沉重的负担,而是一种无声的支撑。
这让他面对接下来的事情时,心里更有底了。
他起身下床,推开西厢房的窗户。
清冷的空气涌进来,带着冬日特有的干净气息。
楚薇已经回到了她奋斗的城市,而他自己,也需要收拾心情,朝着既定的方向迈出坚实的步伐了。
去潭州见母亲,然后返校,投入最后的冲刺,这一切,都连接着一个清晰的、有楚薇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