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石安母子向张检察官递交了关键证据,并明确表达了诉求后,心中的重担并未完全卸下,却也有了短暂的落脚点。
走出市医院大楼,外间的暴雨已收敛为缠绵的蒙蒙细雨。雨丝如雾,笼罩着湿漉漉的街道和来往的行人,初冬的寒意混着雨水的气息扑面而来,竟让人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王石安停下脚步,深深吸了一口这清冷的空气。
田玉兰撑开一把素雅的伞,轻轻举过两人头顶,侧头看向儿子,目光里交织着如释重负的疲惫和失而复得的温柔。
“走吧,儿子。”她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轻柔,“我们回家。”
这个“家”字,让王石安心头一颤。
他低头看着母亲为自己举伞时微微上扬的嘴角,一种迟来了二十一年的暖流,终于冲破了所有压抑的酸楚,缓缓涌遍全身。
他接过伞柄,将伞更多倾向母亲那一侧。
“妈,伞我来打。”他轻声说,手臂自然地虚扶上母亲的后背,“我们回家。”
细雨无声,落在伞面上,也仿佛落进了心里,洗刷着过往的尘埃,滋润着新生的希望。
未来或许仍有风雨,但此刻,母子二人并肩走入雨幕的身影,却比任何阳光都更让人觉得温暖和踏实。
田玉兰没有让司机送儿子回楚薇租住的公寓,而是对王石安温和一笑:
“儿子,陪妈妈去趟超市吧。今天,妈妈给你做饭吃。”
这是二十一年来,王石安第一次听到这句话。他心头一热,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
超市里灯火通明,充满了人间烟火的温暖气息。
田玉兰推着购物车,仔细地挑选着食材,不时回头问王石安:
“你喜欢吃辣一点还是清淡些?我记得你小时候……哦,瞧我。”
她的话戛然而止,眼神里掠过一丝黯然,随即又被更深的温柔覆盖。
“没关系,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把你的口味都找回来。”
王石安推着车跟在母亲身后,看着她专注的侧脸,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充盈在心间。
他主动拿起一把小葱:“这个提味。”
田玉兰接过,眼里闪着光,像是收到了最珍贵的礼物。
这顿晚饭,是在田玉兰的家中吃的,这是她早年在潭州置办的房产。
房子不大,却布置得温馨整洁。
田玉兰系上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王石安想帮忙,却被她笑着推出来:
“去歇着,今天让妈妈来。”
他靠在厨房门边,傻笑的看着母亲熟练切菜、炒菜的身影,锅里升腾的热气和香气,交织成他梦中才有的家的画面。
饭菜上桌,虽只是简单的三菜一汤,却吃得格外香甜。
席间,田玉兰不停给王石安夹菜,看着他吃,自己却没动几口,仿佛光是看着,就已经是一种巨大的满足。
饭后,王石安正帮着收拾碗筷,门铃响了。
“来了。”
田玉兰双手在围裙上擦着水渍,忙着去开门。
来人是林晓梅,她提着一个小行李箱,风尘仆仆,脸上带着些许疲惫,却在看到王石安和田玉兰一同出现的温馨场景时,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阿姨,石安。”
她轻声打招呼,“同事那边有点事,我回去处理了一下。看到你们都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田玉兰热情地拉她进屋:
“晓梅辛苦了,快进来坐,还没吃饭吧?我给你热点饭菜。”
“不用麻烦阿姨,我吃过了。”
林晓梅连忙摆手,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王石安。
王石安给她倒了杯水:“事情都顺利吗?”
“嗯,挺顺利的。”
林晓梅放下行李箱,接过水杯,指尖不经意地与王石安的碰了一下,两人都微微一顿,随即迅速移开目光。
这种细微的互动,落在田玉兰眼中,让她嘴角泛起一丝了然和欣慰的笑意。
“你拿行李箱,这是……?”王石安纳闷的问道。
“我已经培训完了,准备这一两天要回深港了,我来看看你们,看到你们已经母子相认,我很开心。”
林晓梅开心的回答。
接下来的日子,节奏仿佛慢了下来。
王石安搬出了楚薇租的房子,偶尔会回学校处理积压的学业,但大部分时间都陪着母亲。
他们一起整理老照片,田玉兰指着照片上的人,给他讲湘西老家的故事,讲他从未谋面的外公外婆;他们也会像普通母子一样,在傍晚散步,聊着琐碎日常。
林晓梅也回去了深港,有时会打来电话慰问一下。
她和王石安之间,那种因守护秘密而产生的特殊纽带,在真相大白后,悄然转化一种更自然、也更微妙的情愫。
总是跟他煲着电话粥。
田玉兰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从不点破,她会借口去阳台浇花,或者突然想起要走出去打个长途电话,留下空间让两个年轻人尽情的聊。
当然,等待宣判的日子并非全然平静。
楚薇一个人住在她租的公寓里,繁忙的工作令她没时间胡思乱想,她会定期传给王石安消息,告知案件进展,以及京城那边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态势。
但所有这些外部的纷扰,似乎都被这一刻凝聚的温情暂时隔绝了。
这三个月来,对王石安而言,是二十一年漂泊后终于靠岸的休憩;对田玉兰来说,是耗尽半生终于寻回失落的圆满。
生活的气息冲淡了斗争的硝烟,情感的纽带给予了他们面对未来的力量。
他们都明白,宣判之后,或许还有更大的风浪,但至少在此刻,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情,是支撑他们继续前行的、最坚实的基石。
三个月后,潭州市中级人民法院。
王石安和田玉兰并肩坐在原告席上,看着法警将身穿囚服的田志勇带入被告席。
不过百日光景,田志勇已两鬓斑白,曾经精明的眼神变得浑浊,走路的姿态也透出几分佝偻。
庭审过程异常顺利。
面对dNA鉴定、银行流水、证人证言组成的铁证,田志勇的辩护律师几乎没有提出有力的反驳。
在最后陈述时,田志勇抬头望向旁听席的某个角落,那里坐着几位神情冷峻、身份不明的旁听者。
“我认罪。”
田志勇的声音嘶哑而空洞,“所有指控,我都认。”
审判长当庭宣判:
“被告人田志勇犯遗弃罪、伪证罪、职务侵占罪,数罪并罚,决定执行有期徒刑十五年。”
法槌落定的声音在法庭回荡。
田志勇被法警带离时,在经过原告席的瞬间,他脚步微顿,用只有王石安和田玉兰能听见的声音急速低语:
“小心北京的……陈二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