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暮色早早笼罩了村庄，王石安提着行李走下最后一班城乡中巴车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
远处零星亮起的灯火在寒风中显得格外萧索，脚下的土路结了薄冰，踩上去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紧了紧单薄的校服外套，这是他在县城高中唯一的冬衣，袖口已经磨得发白，但比起家里的境况，学校反而成了温暖的避风港。
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时，屋内传来养母李秀莲尖锐的嗓音：“望宝！你又偷钱是不是？这月的生活费少了二十块！”接着是弟弟王望祖闷闷的辩解：“我没拿……可能是爸买菜用了。”养父王老实一如既往地沉默，只有灶台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填补着争吵的空白。
王石安站在冰冷的门外，深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推门而入。
昏黄的白炽灯泡下，光线勉强照亮了简陋的堂屋。李秀莲转头瞥见王石安，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哟，咱们的大学生总算舍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攀上了城里那些有钱同学，早忘了这个穷得叮当响的家呢！”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他手中干瘪的行李袋，嘴角撇了撇，发出一声冷笑，“怎么？没带点年货回来？白养你这么些年！”
王石安没接话，默默将行李搁在墙角。弟弟王望祖缩在桌边，偷偷冲他眨了眨眼，手指在桌下比划了一个“游戏手柄”的动作，这是他们默契的暗号。王石安心中一沉：弟弟果然又逃课去网吧了。
饭桌上，李秀莲的责骂像冬日的寒风般不停：“望祖班主任今天又来电话，说这一两天就期末考试了，你半个月没交作业！你哥好歹能靠读书混口饭吃，你呢？将来和你爸一样刨地？”王老实低头扒饭，仿佛碗里的大米饭比儿子的前途更值得关注。
王石安夹了一筷子咸菜放到弟弟碗里，轻声问：“最近玩什么游戏？”
王望祖眼睛一亮，压低声音：“《传奇》！我们班好多人玩，昨天爆了把‘裁决’，能卖五十块呢……”话未说完，李秀莲的筷子重重敲在碗沿上：“吃饭还堵不住嘴聊游戏？你一回来就教他这些歪门邪道？”
夜里，王石安躺在硬板床上，房门忽然被推开，王望祖溜了进来，笑嘻嘻地挤到他身边：“哥，城里网吧是不是更高级？听说有‘彩虹岛’新版本……”
“你该好好读书。”王石安叹气，“你以前还说和我一样上高中，现在至少混个初中毕业吧！”
“读书有啥用？”王望祖翻身坐起，声音里带着不属于少年的疲惫，“爸种一辈子地，妈骂一辈子人。你成绩那么好，他们不还是嫌你费钱？”
窗外月光冷冽，照见弟弟手背上被藤条抽出的红痕。王石安忽然想起周明曾说过的“被推着往前走的感觉”——可他的弟弟，连被推的机会都没有。
次日清晨，王石安在弥漫着柴草和尘土气息的柴房里找到了蹲在地上闷头抽烟的王老实。
养父脸上的皱纹如同干旱土地上的裂壑，深深刻印着岁月的风霜与重负。见他进来，王老实只是眼皮抬了一下，依旧蹲在地上闷头抽烟。
辛辣的旱烟味弥漫在狭小的柴房里，养父脸上的皱纹在烟雾中如同干旱土地上的裂壑，深深刻印着岁月的风霜与重负。
王石安站在门口，看着养父一口接一口地抽烟，那沉默像一块石头压在心里。他深吸了一口混合着柴草和烟味的空气，终于鼓足勇气开口道：“爸，望祖他……”
他不知从何时起，将对养父的称呼从“爹”改成了更偏向同学间通用的“爸”，或许是县城生活无意间带来的改变。
“随他吧。”王老实吐出一口烟，“你妈当年十月怀胎生了他，差点要了命。现在看他不成器，心里憋着火。”烟灰簌簌落下，像一场无声的雪，“你不一样，你能走的出去。”
王石安攥紧烟斗。他忽然明白，养父的沉默不是冷漠，而是对命运早有的妥协。
午后，王石安跟着弟弟溜进了镇上的黑网吧。昏暗的房间里，十几个少年挤在电脑前，屏幕上清一色是《传奇》的刀光剑影。王望祖熟练地登录账号，角色手持泛着蓝光的“裁决之杖”，在游戏里大杀四方。
“看！这就是我说的武器！”弟弟兴奋地指着屏幕，“哥，你玩不玩？我教你！”
王石安看着弟弟发亮的眼睛，想起林晓梅曾说“友谊是共同成长”。他沉默地坐下，在弟弟的指导下创建了一个角色。
两小时后，当他们组队击败boss“祖玛教主”时，王望祖突然说：“哥，你回学校前……能帮我写份检讨吗？班主任说再逃课就开除我。”
王石安敲键盘的手顿住了……
除夕夜，李秀莲难得炖了一锅肉。王望祖捧着碗狼吞虎咽，王石安却将一份工整的《保证书》推到养母面前：“望祖答应以后每周只去一次网吧。剩下的时间，我教他功课。”
李秀莲嗤笑：“你能管住他？”
“如果我考上大学，学校有助学金。”王石安直视养母的眼睛，“到时候，我每月寄钱回家，条件是让望祖读完初中。”
炉火噼啪作响，王老实突然将半碗肉拨到两个儿子碗里。屋外鞭炮声炸响，王望祖在桌下悄悄勾住哥哥的手指，像小时候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