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短暂、剧烈、充满痛苦意味的能量波动,如同冰锥刺破了玄煞精心编织的网,也刺破了他对城外别院那相对简单的想象。
潭水之下,并非只有饥饿的鱼,还可能藏着受伤却危险的困兽,甚或是他尚未理解的诡异存在。
计划被打乱,风险评估急剧飙升。
玄煞第一时间下令停止了所有后续的投放计划。
在弄清楚那异常波动根源之前,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引发灾难性后果。
“渊,持续最高灵敏度监控别院方向,捕捉任何细微能量残留或后续波动。
调用数据库所有关于魔气反噬、旧伤爆发、能量冲突的案例进行匹配分析。”
【指令确认。监控灵敏度已提升至极限……能源消耗加剧……持续扫描中……】
【…异常波动后,目标区域能量场恢复极端沉寂状态,低于以往基线…疑似目标进入深度自我封闭或虚弱昏迷状态…】
【…案例匹配分析进行中……数据不足……匹配度均低于30%……波动特征兼具能量失控与精神痛苦特质,疑似……某种诅咒残留发作?或特殊血脉反噬?……】
诅咒?
血脉反噬?
可能性太多,且都指向更复杂、更危险的背景。
青魇的身份,绝非一个简单的、被遗忘的私生女那么简单。
不能再被动等待!
必须获得更多信息,哪怕是间接的、模糊的!
玄煞立刻想到了那双已经用过的“眼睛”——女魔仆萘芮。
他需要知道,上次老魔仆巡查别院时,是否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哪怕是最细微的异常?
他再次故技重施,在僻静处“偶遇”了做完杂役的萘芮。
这一次,他脸上的担忧和害怕显得更加真实(也确实有几分真实):“萘芮姐姐……我……我听说前几天又有魔去那个可怕的别院了?他们……他们没事吧?我昨晚做了噩梦,梦到那里有魔在惨叫……好吓人……”
萘芮显然也对那个地方心有余悸,被玄煞这么一说,脸色也有些发白,她左右看看,压低声音:“七公子您别吓我……不过……不过这次去的巴罗老头回来后的确有点怪怪的……”
“怪怪的?”玄煞适时地表现出好奇和害怕交织的样子。
“嗯……”萘芮努力回忆着,“就是……好像比平时更沉默了……昨天我去库房交东西,看见他对着那块记录骨板发呆,嘴里还喃喃自语什么‘……怎么会有那种东西……看错了吧……’然后就把最近那次记录的骨板单独收起来了,没跟其他的放一起……神色有点紧张的样子……”
单独收起来的记录骨板?!
“那种东西”?!
玄煞的心脏猛地一跳!
老魔仆巴罗一定看到了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甚至可能记录了下来!
“是什么东西啊?怪物吗?”玄煞的声音带着颤音。 “我也不知道……”萘芮摇摇头,“巴罗老头嘴巴严得很,问也不说。反正神神叨叨的……哎,反正那地方邪门,以后还是少去为好。”她说完,又像是想起什么,匆匆告辞了,似乎不愿再多谈论那个可怕的地方。
信息极其宝贵!
老魔仆巴罗定然有所发现,并且可能记录了下来!
那单独的记录骨板,就是关键!
必须拿到它!
但如何从一个古板谨慎的老魔仆手中,拿到他特意藏起来的记录骨板?
强抢?
偷窃?
都不现实,风险极高。
玄煞的大脑再次飞速运转。
巴罗将骨板单独收起,说明他有所疑虑,甚至害怕,但又不敢确定,或许更不敢轻易上报(以免被当成胡言乱语惹来麻烦)。
那么,他的心理状态应该是:疑惑、不安、想要确认又不敢声张。
或许……可以利用这一点?
制造一个机会,让他自己“主动”拿出那块骨板,甚至“主动”寻求意见?
而玄煞,只需要成为一个看似偶然的、无害的倾听者?
一个计划迅速成型。
目标:老魔仆巴罗。
方式:心理引导。
玄煞开始有意识地、极其隐蔽地观察巴罗的作息规律。
发现他每天傍晚做完工后,会一个人坐在库房后院的一个石墩上,就着一杯劣质的浊酒,发呆片刻,这是他一天中唯一显得不那么刻板的时刻。
就是这个时候!
玄煞提前来到库房后院,藏身于一垛废弃的魔材之后,收敛所有气息。
当巴罗如往常一样坐下,喝着闷酒,眉头紧锁,似乎满腹心事时玄煞知道,时机到了。
他没有直接现身,而是小心翼翼地、从藏身之处,将一丝极其微弱的、模仿阴冷风声的源初之气,送向巴罗的方向,并在那气息中,夹杂着一丝模糊不清、仿佛幻听般的低语碎片: “……别院……黑色的……抓痕……痛苦……” 这低语并非直接传入巴罗脑中,而是模拟成仿佛随风飘来的、模糊不清的错觉。
正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巴罗猛地一个激灵,愕然抬头四顾:“谁?谁在说话?” 四周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废弃魔材的呜呜声。
他摇了摇头,以为自己幻听了,但脸色却更加苍白了几分,下意识地捂紧了胸口——他存放记录骨板的地方。
玄煞耐心等待着。
过了一会儿,当巴罗再次放松警惕,陷入沉思时,他又一次如法炮制,这次的低语碎片更加清晰一点: “……看见了……不该看的……记录……” 巴罗再次惊跳起来,这次眼神中已经带上了明显的惊恐!
“到底是谁?!出来!”他低声喝道,声音却有些发抖。
周围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巴罗坐立不安,酒也不喝了,紧张地搓着手,眼神不断飘向胸口。
显然,那低语碎片精准地戳中了他最深的担忧。
玄煞觉得火候差不多了。
他故意弄出一点轻微的响声,像是野猫蹿过,然后从藏身处的另一个方向,显露出了身影,脸上带着他惯有的、人畜无害的怯懦和一点点迷茫,仿佛刚刚路过。
“巴……巴罗爷爷?”他小声叫道,似乎被巴罗紧张的样子吓了一跳。
巴罗看到是玄煞,先是松了口气(不是来找他麻烦的),随即又警惕起来:“七……七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迷路了……”玄煞低下头,搓着衣角,“想回住处……好像走错了……”
巴罗打量着他那副懦弱无能的样子,戒心放下了一大半,但心中的恐惧和倾诉欲却被刚才的“幻听”和眼前的活魔勾了起来。
他急需一个宣泄口,一个绝对安全、不会给他带来任何麻烦的宣泄口。
而废柴七公子,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他叹了口气,指了指旁边的石墩:“坐吧……哎,这府里啊,路是复杂……”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玄煞听,“有时候啊,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福气……不知道反而干净……”
玄煞顺从地坐下,扮演着一个懵懂的倾听者。
巴罗几口浊酒下肚,话匣子渐渐打开,开始含糊地抱怨工作的辛苦,世道的艰难。
玄煞只是偶尔附和地点点头,眼神空洞,仿佛根本没听懂。
终于,巴罗的情绪积累到了顶点,他猛地又灌了一口酒,像是下定了决心,压低声音对玄煞道:“七公子……老奴跟你说个事……你听听就好,千万别外传……就当……就当是个故事……”
玄煞立刻用力点头,眼神里适当地露出一丝好奇。
巴罗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了那块单独存放的记录骨板,手指甚至有些颤抖。
“前些日子……我不是去了趟城外别院嘛……”他声音干涩,“在那……在那间据说死过魔的主卧室里……我……我好像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他的手指指向骨板上的一处附加刻画区域,那里除了例行公事的记录外,还用极其纤细颤抖的线条,额外刻画了一副模糊的图案—— 那似乎是一种扭曲的、蔓延的、如同活物般的暗紫色纹路,深深烙印在石板地面上,围绕着中央那些深刻的抓痕!
纹路之中,似乎还点缀着极其细微的、仿佛仍在蠕动的黑点!
“……那不是灰尘……也不是污渍……”巴罗的声音带着恐惧,“那东西……好像在动……还散发着一种……让人头晕想吐的气息……我只看了一眼,就差点栽倒……赶紧记录了下来,没敢细看……”
“回来以后,我越想越怕……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难道……难道别院里死的魔,不是正常的魔?……”
玄煞的目光死死盯住那副图案!
虽然刻画简陋,但那暗紫色的、活物般的纹路特征,那蠕动的黑点,那令人不适的气息描述…… 结合“渊”之前分析的“诅咒残留”或“血脉反噬”……
一个惊人的猜想,如同闪电般划过玄煞的脑海!
那不是简单的伤患或反噬!
那极有可能是——魔噬之毒!
或者某种极其恶毒的血脉诅咒外显的特征!
这是一种极其阴毒的手段,通常会缓慢侵蚀中毒者的生机和魔力,使其长期处于极度痛苦之中,最终凄惨而死。而且,极其难以解除!
青魇……并非简单的被遗忘!
她很可能是被某种可怕的力量侵蚀着、折磨着,才被放逐到那里等死!
她那高效的吸收能力,那痛苦的抓痕,那突如其来的剧烈波动……一切都说得通了!
那可能是她对抗毒素的挣扎,也可能是毒素周期性发作的痛苦!
难怪她如此隐匿,如此沉默!
她不仅仅是在躲避世魔,更可能是在躲避给她下毒的存在!
巨大的危机感瞬间笼罩了玄煞。
他投石问路的举动,差点惊动了一个背后可能隐藏着巨大危险的秘密!
但同时……一个身中奇毒、被放逐等死、却顽强挣扎的存在……她的价值,她的潜力,以及……她可能付出的代价,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风险飙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但机遇……也同样如此。
玄煞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脸上依旧维持着懵懂和害怕:“好……好可怕的画……巴罗爷爷你还是快收起来吧……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他表现得像是被吓坏了,匆匆起身离开。
巴罗也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后悔说了太多,急忙将骨板重新揣回怀里,紧张地四下张望。
玄煞快步离开库房后院,回到自己的陋室,关上房门,后背重重靠在冰冷的门板上。
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