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韵那道消失在图书馆黑暗深处的冰冷目光，如同一个冰棱，刺穿了林可和杜恒之间刚刚建立的脆弱同盟。
接下来的几天，明德大学表面依旧维持着学术圣地的井然有序，但无形的压力像不断收紧的绞索。
张成的“意外猝死”调查报告草草出炉，结论含糊其辞，归咎于“过度劳累诱发潜在心源性疾病”。校方极力淡化处理，试图平息风波。
然而，疑云并未散去。
林可尝试通过图书馆的朋友查找张成被没收的旧期刊和苏韵的借阅登记，却发现相关记录“因系统维护暂时无法查询”。杜恒试图调阅图书馆旧期刊区的监控，得到的回复是“设备老化，关键时段录像丢失”。
所有指向核心线索的路径，都被一堵无形的墙堵死。
更让林可不安的是，她总感觉有视线在暗处跟随。在食堂角落，在实验室走廊转弯处，甚至在深夜回宿舍的路上，那种芒刺在背的感觉如影随形。杜恒也察觉到了异常，他告诉林可，他的宿舍门锁有被技术性尝试开启的细微痕迹。有人在阻挠他们，在监视他们。
……
“不能停。”杜恒在一条加密信息里写道，“图书馆的路堵死了，试试别的方向。苏韵负责整个化学系的安全规范，所有特殊化学品的申请、使用、废弃记录，理论上都该在她那里有备案。尤其是…氰化物相关。”
这个想法大胆而危险。直接接触苏韵办公室的记录？无异于虎口拔牙。
“风险太大。”林可回复，指尖冰凉。
“我们需要突破口。”杜恒的回复简短而坚决，“目标：苏韵电脑里可能存在的电子记录。记录室戒备森严，但她的办公室电脑…是可能的入口。我需要一个机会。”
机会来得猝不及防，却也带着不祥的预兆。
……
周四晚上，林可和杜恒被导师临时安排了一项紧急任务——为下周一个重要的国际研讨会准备一批高纯度标准品，需要在大型液相色谱仪（hpLc）上进行通宵的纯化分离。任务繁重，时间紧迫，无法推脱。地点就在化学楼三楼，那间配备了最先进hpLc系统和配套合成装置的“高等有机合成实验室”。
“高等有机合成实验室”，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着一种冰冷的、高规格的权威感。
宽敞的空间里，摆放着价值不菲的精密仪器：旋转蒸发仪、低温反应器、真空干燥箱，以及占据一整面墙的hpLc系统控制台和层析柱阵列。空气中弥漫着乙腈、甲醇和残留试剂的混合气味，通风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维持着内部的微负压环境。厚重的防爆门紧闭，将深夜的寂静隔绝在外。
墙上的挂钟指向凌晨一点。
巨大的落地窗外，校园陷入沉睡，只有零星的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实验室里，只有hpLc系统运行时规律的泵动声、检测器微弱的嗡鸣，以及林可和杜恒偶尔敲击键盘和记录数据的声音。
林可坐在控制台前，盯着屏幕上不断刷新的色谱峰，眼皮沉重。连续数日的心理压力和此刻的疲惫让她精神恍惚。杜恒则在通风橱前，小心翼翼地进行最后一步样品前处理，他穿着白色实验服，戴着护目镜和丁腈手套，动作一丝不苟。
“还有三小时左右。”杜恒的声音透过通风橱的玻璃传来，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
“嗯。”林可揉了揉眉心，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她起身走到窗边，想透透气。窗外漆黑一片，化学楼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怪兽蛰伏在夜色里。她下意识地看向通风控制间——那是一个位于实验室角落、单独隔出的小房间，里面是整个实验室通风系统的核心控制面板。门关着，里面一片漆黑。
就在这时，林可的鼻子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极其怪异的气味。不是实验室常见的溶剂味。那是一种…淡淡的、近乎甜腻的干草味？又或者像是…腐烂的青苹果？这味道转瞬即逝，快得让林可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她皱了皱眉，没太在意。
五分钟后。
杜恒的动作突然顿住了。他猛地抬起头，隔着通风橱的玻璃，护目镜后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他用力吸了吸鼻子，脸色骤变！
“不对劲！”杜恒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关掉！快关掉所有反应！最高级别防护！”
林可被他语气中的惊恐吓到，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扑向控制台，手指颤抖着去点那个红色的“紧急停止”按钮。
但已经晚了。
那股淡淡的甜腻气味骤然变得浓郁刺鼻！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强烈刺激性的塑料烧焦味混杂着令人窒息的霉烂气息，如同无形的海啸，瞬间席卷了整个实验室！
“呃…咳咳咳！”林可刚吸入一口，喉咙就像被滚烫的砂纸狠狠擦过，火辣辣地剧痛起来！剧烈的呛咳让她眼前发黑，眼泪不受控制地狂涌而出。
“光气！是光气（cocl?）！！”杜恒嘶吼着，声音因为气管的灼烧而扭曲变形。他猛地推开通风橱的门，踉跄着冲出来，一把抓住还在剧烈咳嗽的林可，将她拼命往远离气味源头的方向拖拽。“通风！通风系统失效了！快找湿毛巾捂住口鼻！快！”
光气！林可的大脑被这个恐怖的名字炸得一片空白。陆浩宇课堂上讲过！剧毒！曾被用作化学武器！吸入低浓度即可引起肺水肿，高浓度…足以在几分钟内致命！
她惊恐地看向通风系统的指示灯——原本显示正常运行的绿色灯光，此刻全部变成了刺眼的、代表故障的红色！低沉的嗡鸣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止，整个实验室死一般寂静，只剩下两人撕心裂肺的咳嗽和粗重、艰难的喘息。
毒气！致命的毒气正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疯狂弥漫！
杜恒已经冲到墙边的应急柜前，用颤抖的手砸开玻璃，抓出里面的防毒面具。他扔给林可一个，自己迅速抓起另一个往头上套。
林可手忙脚乱地扣上面具，但吸入的毒气已经开始发作。她感到肺部像被无数根钢针穿刺，每一次呼吸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胸口沉重得如同压着千斤巨石。视线开始模糊，控制台的屏幕在眼前扭曲晃动。
“没…没用…”杜恒的声音从面具后传来，带着绝望的喘息，“是…是高浓度…面具滤罐…撑不住…”
林可低头看向自己的面具，惊恐地发现滤罐的指示窗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绿变黄！这面具根本挡不住如此高浓度的致命光气！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林可的心脏。
她看向杜恒，只见他扶着墙壁，身体剧烈地颤抖，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痛苦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鸣。他的护目镜上蒙着一层水汽，但林可依然能看到他眼中那濒临死亡的惊骇和强烈的不甘。
“谁…是谁…”林可的意识在剧痛和窒息中挣扎，视线越来越模糊。她拼尽全力看向通风控制间那扇紧闭的门。就在视线彻底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她仿佛看到…那扇门内侧的观察窗上，似乎有一个模糊的、穿着深灰色套装的瘦高剪影，一闪而过。
是…苏韵？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闪电划过脑海，随即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下一秒，林可感觉自己的身体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捏碎！肺叶炸裂般的剧痛达到顶峰，意识被彻底撕扯成碎片。
她最后的感觉，是杜恒的手冰冷而徒劳地抓住了她的手臂，然后…一切归于虚无。
……
冰冷。粘稠。无边无际的黑暗。
绝对的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呃——！”
林可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肋骨！肺部和喉咙那撕裂般的剧痛感还残留着，让她剧烈地呛咳起来，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
她惊恐地环顾四周。
熟悉的宿舍。清晨微弱的曦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书桌上投下一条细细的光带。闹钟的指针，清晰地指向——
早晨 6：30。
日期：七天前。
正是张成图书馆猝死案发生的那天早晨。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极度恐惧、荒诞和冰冷彻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林可的全身，让她如坠冰窟，动弹不得。
她…活过来了？
死而复生？
回到了…七天前？
那窒息的痛苦…那光气的甜腻霉烂气味…杜恒绝望的嘶吼…还有最后看到的那个门后的剪影…
一切，都真实得如同烙印在灵魂深处！
林可颤抖着抬起手，摸向自己的喉咙，那里仿佛还残留着灼烧的痛感。她猛地掀开被子跳下床，赤脚冲到书桌前，抓起手机，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
她必须找到杜恒！立刻！马上！
那个和她一起，在充满光气的实验室里，在窒息与绝望中…一同死去的杜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