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昱最听妈妈的话了,对不对啊?”屠薇红着眼眶看着自己的儿子,她粗糙的手一遍遍抚过程昱的脸颊,仿佛要将这张脸的每一寸都刻进心里。
“你听话,先去叔叔那边住段时间,爸爸妈妈就来接你啊!”
程昱看着母亲,目光扫过她红肿的眼皮和干裂的嘴唇。
他已经三天没见到父亲了,母亲则从昨天开始疯狂地收拾他的行李,把衣服和书本一股脑地塞进那个黑色的行李箱,然后又拿出来重新整理。
这种反常的忙碌比任何言语都更让人心慌。
“爸爸是不是……死了。”这句话在程昱的喉咙里滚了又滚,最终还是没有忍住。
他看见母亲的肩膀猛地一颤,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击中了。
闻言屠薇终于绷不住,趴在儿子身上痛哭。
那哭声像是从胸腔深处撕扯出来的,带着血腥气的悲恸。
她没有回答,但程昱已经明白了。
十五岁的少年早已能够读懂沉默背后的真相。
程昱僵硬地站着,任由母亲抱着他哭泣。
他的目光越过母亲的肩膀,落在客厅茶几上那张全家福上。
照片里,穿着警服的父亲笑得一脸自豪,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搂着母亲。
那是父亲晋升刑警队副队长的当天拍的,才不过两年前的事。
“如果……如果我去叔叔哪里,你怎么办?”程昱抱着母亲问道,声音出奇地平静,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
“别怪妈妈……”屠薇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上高中的儿子,她的手指又一次抚过他的眉骨,那里有和父亲一模一样的弧度,“妈妈真的好想你爸爸……”
程昱看着母亲眼里的绝望,忽然明白了什么。
那不是暂别,而是永诀。
他看见母亲手腕上新增的伤痕,藏在手表底下,却没能完全遮住。
“我明天就走吧。”程昱悄悄红了眼眶,他强迫自己吞回即将涌出的泪水,“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母亲又一次抱紧他,那么用力,仿佛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飞机在跑道上剧烈地震动着,程昱从浅眠中惊醒。
机舱里响起着陆后的各种提示音,夹杂着乘客们解脱般的窃窃私语。
他望向窗外,c国的天空灰蒙蒙的,像是蒙着一层洗不掉的灰尘。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已经抵达c国国际机场……”广播里响起空乘职业化的声音。
程昱打开手机,等待信号连接。
屏幕上瞬间弹出了数十条未读消息,朋友,长辈的消息。
“程昱,看到消息速回电。”
“孩子,你在哪?快接电话。”
“接到消息后立即联系我们。”
“人去哪了?家里出大事了!!!!”
一种冰冷的预感顺着脊椎缓缓爬升。
程昱点开了最新的一条语音消息,墨叔叔沙哑的声音传入耳中:
“小昱……你妈妈她……”一阵哽咽,“她跟着你爸爸走了……今天中午发现的……安眠药……”
手机从程昱手中滑落,撞在前座的靠背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怔怔地看着那条消息,感觉整个世界都在一瞬间失去了声音。
“不好意思,”他机械地对旁边的乘客说,声音陌生得不像自己的,“我得……去一下洗手间。”
机场的卫生间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刺眼的白光从天花板倾泻而下。
程昱跌跌撞撞地冲进一个隔间,锁上门,然后整个人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只剩下自己了呢。”这个念头突兀地出现在脑海里。
他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涌出,滴落在制服的衣领上,留下深色的印记。
他蜷缩起身子,把脸埋在膝盖间,肩膀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门外传来脚步声、水龙头哗哗的水声、人们用各种语言交谈的碎片。
世界依然在运转,只有他的停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程昱缓缓抬起头,用袖子擦干脸上的泪痕。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仍然紊乱的呼吸。
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是母亲娟秀的字迹:【阿昱,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勇敢地活下去。】
他看着那句话,第一次注意到“无论发生什么”这几个字被写得格外用力,仿佛母亲早已预见到这一刻的到来。
程昱站起来,整理好衣服,打开隔间的门。
镜子里映出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年,眼睛红肿,但眼神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他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机,拨通了程锦的电话。
“喂?小昱吗?你在哪里?”电话那端传来平静无波的声音。
“叔叔,”程昱说,声音出奇地平稳,“我到了。”
他挂断电话,拧开水龙头,用冷水洗了把脸。
镜中的少年直视着他的眼睛,那眼神不再属于一个刚刚失去一切的男孩,而属于一个必须独自面对世界的男人。
“我会照顾好自己。”他低声说,既是对母亲的承诺,也是对自己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