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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薄雾如纱,尚未完全散去,静水县城却已悄然苏醒。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渐渐响起车轮碾过的轱辘声、摊贩支起货架的吱呀声、以及零星的吆喝叫卖。市集像一头慵懒的巨兽,打着哈欠,开始吞吐着为新一天生计奔波的人们。

在靠近城隍庙的一棵老槐树下,一方摇摇晃晃的破旧木桌,一把竹腿歪斜的椅子,便是说书人黄惜才的全部营生。他年约四十,面容清癯,眼角已爬满细密的皱纹,鬓角更是早早染上了霜色。一身洗得发白、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青布长衫,袖口处磨得起了毛边,肘部还打着不甚齐整的补丁。他低头,用那双指节粗大、沾着墨渍与尘灰的手,小心翼翼地整理着几本边角卷曲、纸页泛黄的旧书册,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抚过的不是书页,而是岁月沉甸甸的脊背。他的眼神里,交织着读书人特有的倦怠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如同惊弓之鸟,总防备着来自四面八方的风吹草动。

“黄先生,今儿个又准备说道些啥新鲜段子?”一个挎着菜篮、刚从早市出来的老妪路过,熟稔地笑着搭话。

黄惜才闻声抬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皱纹因此更深了些:“阿婆早。今日…不讲才子佳人,也不论英雄好汉,只讲一个‘论’字。”

“哦?‘论’?论啥?”老妪好奇地停下脚步。

“论…神与妖。”黄惜才的声音不高,却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书卷气,渐渐吸引了几位早起闲逛的路人驻足。

“神妖论?”老妪摇摇头,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又是这等玄乎的?听着就叫人心里头发怵。不如讲段《水浒》或是《说岳》来得痛快,大家伙儿也爱听!”

黄惜才眼底掠过一丝黯淡,却不争辩,只微微颔首,目光重新落回那几本残旧的《山海经》、《淮南子》注疏上,低声道:“糊口罢了,阿婆见谅。”

他知道,在这烟火气十足的市井之地,讲什么“神妖论”纯属自讨没趣,未必能讨得好,甚至可能惹来麻烦。但他今日却执意要讲——并非多有把握,而是因为昨日深夜,他又梦见了故去多年的父亲。梦中,父亲依旧穿着那身浆洗发白的旧儒衫,对他摇头叹息:“惜才啊惜才,你读了一肚子圣贤书,满腹经纶,难道就只为苟活于世,连一句叩问世道的真话也不敢说么?”

梦醒后,破屋漏进凄冷的月光,耳边仿佛还回荡着父亲的叹息。他望着蜷缩在薄被中熟睡的妻儿,心中五味杂陈。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仿佛要借此压下胸腔里的忐忑,将最后一部《述异记》残卷在桌上摆正,清了清嗓子,终于开了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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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位看官,父老乡亲们!”黄惜才的声音起初有些干涩,但很快便稳住,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今日小可不讲风月,不演传奇,只与大家论一个‘理’字。而这理,便落在‘神’与‘妖’二字之上!”

稀稀拉拉的几个路人被他的开场白吸引,围拢过来。有人笑道:“黄秀才,又憋着什么大招呢?莫不是又要掉书袋,讲些俺们听不懂的?”

黄惜才却不急不躁,徐徐道来,声音渐渐有了力量:“世间常道:神为善,妖为恶。拜神得福,遇妖招灾。庙堂之高,江湖之远,莫不如此认定。然则——”他话音刻意一顿,目光扫过渐渐多起来的听众,“果真如此么?天地之大,万物之奇,岂是一个‘非黑即白’所能道尽?”

有人开始交头接耳,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

黄惜才仿佛未见,继续道:“《山海经·大荒北经》有载:钟山之神,名曰烛龙,人面蛇身,赤色千里,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此等形貌,若以常理论之,赤身千里,人面蛇身,岂非骇人听闻,类同妖邪?然其睁眼为白昼,闭眼为黑夜,呼吸之间更替冬夏,掌四时昼夜,育化万物,功莫大焉!此可谓之‘妖’乎?”

他又道:“反之,《山海经·西次三经》亦云:西王母居昆仑,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司天之厉及五残。其貌不扬,甚是可怖,其职更主杀伐刑戮。然则天下人皆拜西王母,求其赐福延寿,禳灾解厄,岂不谬哉?”

人群中渐渐安静下来,一些原本漫不经心的眼神里透出思索。黄惜才的声音愈发清晰:“故小可今日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妄言一句:神未必善,妖未必恶!善恶在乎心,而非在乎形;在乎行,而非在乎名!”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一膀大腰圆的壮汉猛地喝道:“黄惜才!你不过一个落魄秀才,竟敢在此胡言乱语,辱没神灵!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一须发皆白的老者连连摇头,拄着拐杖顿地:“荒唐!荒唐!圣人云‘敬鬼神而远之’,岂容你在此妄加评议,混淆视听!”

却也有几个穿着长衫、看似读书人模样的青年微微颔首,似有所悟,彼此低声交换着眼神。

黄惜才面色白了白,但兀自挺直了那略显佝偻的脊背,坚持道:“列位且静心想一想:若有一神,高高在上,享尽人间香火供奉,却对百姓疾苦视而不见,任凭旱涝频仍、恶霸横行,其可谓真善否?若有一妖,貌丑形怪,生于山野之间,却庇佑一方水土,使风调雨顺、邻里和睦,其可谓真恶否?”

他忽的将声音压得更低,却更显清晰,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种近乎大胆的暗示:“譬如当今某些…嗯…某些人物,衣冠楚楚,堂皇冠冕,出入朱门华堂,却欺压良善,搜刮民脂民膏——此等人物,形为神,实则妖否?又如那…那远处茂山之上,传言中青面獠牙、打家劫舍之辈,却听闻只劫掠为富不仁之家,所得钱财尽数散与贫苦饥民——此等人物,形为妖,实则神否?”

人群顿时像炸开了锅!

“大胆!”有人失声惊呼,脸色发白地四下张望。 “慎言!慎言!黄先生,祸从口出啊!”有好心人急忙拉扯黄惜才的衣袖,示意他赶紧闭嘴。 却也有人躲在人后,低声附和:“细想起来…说得似乎…是这么个理儿…” “就是,那赵员外家日日烧香拜佛,可对待咱佃户,心黑着呢!”

黄惜才却似已将顾虑抛诸脑后,朗声道:“故曰:神者,未必不行恶事;妖者,未必不存善心。我等凡人,肉眼凡胎,岂可只观其表,不察其里?只听其名号尊贵便顶礼膜拜,见其形容鄙陋便喊打喊杀?”

这时,人群外围,一位身着略显宽大的蓝色道袍、面容清俊、目光深邃的男子微微一怔,原本漫不经心、打量着市集风物的目光骤然凝聚,精准地落在人群中虽衣衫褴褛却侃侃而谈的黄惜才身上。他看似三十上下,气质沉稳雍容,虽穿着朴素道袍,却难掩通身的贵气与久居人上的威仪。他悄然挪步,不动声色地挤到人群前排,静立聆听,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闪烁着探究与思索的光芒。

黄惜才全然沉浸在自己的论述中,并未留意到这位特殊的听众:“昔孔子有云:‘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即便圣人,亦不以言貌取人。奈何今人反而愈发浅薄,单以名号定善恶?以衣冠判正邪?”

他越说越激动,消瘦的面颊泛起异样的红潮,声音也扬了起来:“若依此论,那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窃国者衣紫腰金,位居庙堂,便可受万民香火,便是神佛?窃钩者鹑衣百结,身陷囹圄,便该千刀万剐,便是妖孽?天下岂有这般道理!这世间黑白,难道果真如此泾渭分明?”

那道袍男子闻言,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扬起,眼中闪过激赏与深思之色。

忽然,一个刺耳的声音猛地打断道:“黄惜才!你个穷酸腐儒,考不上功名,便在此妖言惑众,诽谤时政,指桑骂槐!我看你是活腻味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衣着光鲜、腰佩玉坠、满脸骄横之气的纨绔子弟,带着两个膀大腰圆、凶神恶煞的家奴,分开人群走了过来。正是本地有名的恶少赵公子。

黄惜才脸色“唰”地变得惨白,气势顿消,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嗫嚅道:“赵、赵公子误会了…小可、小可只是论古…借古喻今…绝无他意…”

“论古?借古喻今?”赵公子冷笑连连,手中的折扇“啪”地一合,指向黄惜才,“你方才分明影射当今!说什么‘衣冠楚楚,搜刮民脂’,说什么‘窃国者侯’,这不是诽谤时政是什么?我看你就是科场失意,心怀怨望!”

说罢,他对身后家奴使个眼色:“去,给我掀了他的破摊子!看他还敢不敢在此蛊惑人心!”

家奴应声恶狠狠地上前。围观者纷纷惊慌后退,无人敢出声阻拦。

黄惜才脸色惨白如纸,却仍下意识地用身体护住桌上那几本视若珍宝的旧书——那是他仅存的、可供谋生和慰藉的精神食粮了。

就在此时,那道袍男子轻咳一声,缓步上前,挡在了黄惜才与赵公子的家奴之间,声音平和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这位公子,何必动怒?”

赵公子斜眼打量他,见其一身道袍,气度却不凡,略收敛了些气焰,但仍倨傲道:“你这道士,从哪冒出来的?有何见教?莫非要管本公子的闲事?”

男子微微一笑,笑容温润,却目光如炬:“贫道云游四方,今日途经宝地,听这位先生所论,虽似惊世骇俗,然细听之下,皆有所本,无非是阐发庄周‘盗亦有道’、王充《论衡》之‘问孔’‘刺孟’之余绪,并非凭空杜撰,更非有意诽谤。公子若因言治罪,岂不寒了天下读书人忧国忧民之心?亦有违圣人‘广开言路’之训。”

他言语温和,引经据典,却自有一股无形的威仪透出。赵公子一时语塞,强辩道:“可他、他分明影射时政…”

“影射?”男子笑道,目光扫过周围民众,“公子听出影射,是因为心中对此类现象有所联想?还是这位先生确有明指某位具体之人?若心中无鬼,何惧泛泛之论?若天下承平,吏治清明,此等言论又何异于杞人忧天,徒增笑耳?”

赵公子被驳得哑口无言,涨红了脸,指着道士“你…你…”了几声,却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男子不再理会他,转而向黄惜才拱手一礼,态度诚恳:“先生高论,发人深省。不知可否赐教:若依先生之见,神妖非以形分,善恶非以名判,然则世间纷扰,人心叵测,究竟该以何为凭,方能辨其真伪,明其是非?”

黄惜才见有人解围,且对方言辞有理有据,态度谦和,稍定心神,沉吟片刻,谨慎答道:“以心辨之,以行察之。心正则形邪何妨?行端则名恶何伤?譬如莲出淤泥而不染,君子困窘而不改其节。反之,心邪则形正何益?行恶则名美何补?观其行,察其迹,久而自现。”

男子拊掌,眼中赞赏之意更浓:“善!如先生所言,则世间披着官服却行魑魅之事者,可称为妖;而某些身负污名却行侠仗义之士,反堪称神了?”

黄惜才心中一震,愈发觉得此人绝不简单,连忙谨慎道:“小可不敢妄断…只是…理,或许如此。”

赵公子见二人竟旁若无人地侃侃而谈,全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顿时恼羞成怒:“好哇!原来是一伙的!一个妖道,一个腐儒,真是般配!在此一唱一和,诋毁时政!给我一起打!”

说罢竟亲自伸手要掀桌子。

道袍男子目光骤然一冷,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只袖袍看似随意地微微一拂,赵公子伸出的手便如触电般猛地缩回,“哎呦”一声,踉跄着倒退了两步,满脸惊疑不定,只觉手腕酸麻不已。

男子淡淡道:“公子,得饶人处且饶人。清净之地,不宜动粗。”

赵公子心知遇上了高人,看看对方深不可测的眼神,又揉着自己发麻的手腕,色厉内荏地丢下一句:“你们…你们给本公子等着!”说罢,带着同样惊疑不定的家奴,悻悻然地挤开人群走了。

围观人群见热闹散了,也低声议论着渐渐散去,只有那几个书生还留着,似乎想与黄惜才继续讨论方才的话题。

道袍男子却抢先一步,对黄惜才躬身一礼,姿态放得极低:“先生大才,所言字字珠玑,令人茅塞顿开。不知先生可否赏光,容晚辈做东,共饮一杯清茶,再细听高论?”

黄惜才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道袍男子,心中刚刚平息的警铃再次大作——方才他为自己解围,固然感激,但观其气度言行、思维敏捷,绝非普通游方道人。这等人物,为何对自己一个穷困潦倒的说书人情有独钟?他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但看到对方诚挚而深邃的眼神,又想到家中早已见底的米缸和妻儿期盼的目光,那拒绝的话在舌尖转了几转,终究还是化作一声轻叹,点了点头:“道长…抬爱了。小可…愧不敢当。”

男子脸上露出真诚的微笑,仿佛春风化雨:“萍水相逢,即是有缘。先生请——”

夕阳不知何时已悄然西斜,将两人的影子在青石板上拉得很长。黄惜才默默收拾着简单的摊子,心中忐忑不安,如同揣了一只兔子。他隐约觉得,今日这一番离经叛道的“神妖论”,或许已为自己惹来了意想不到的麻烦…

抑或是…一场难以预料的机缘?

他不知道,身边这位蓝袍道袍男子,正是静水县那位政绩卓着却深藏不露的县令李致贤微服私访。更不知道,自己今日这发自肺腑的一席话,将在对方心中激起怎样的波澜,又将如何改变自己乃至许多人命运的轨迹。

而李致贤看着黄惜才卑微而谨慎的背影,眼中闪烁着复杂难言的光——有对其才学识见的欣赏,有对其落魄境遇的好奇,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觉的、深藏的怜悯与考量。

“神妖之论…善恶之辩…有意思。”他望着天边渐沉的落日,轻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黄惜才收拾好他那寥寥几本堪称家当的旧书,动作缓慢而细致,仿佛每一本书都重若千钧。他将书本用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仔细包好,挎在肩上,那蓝布包袱与他身上的衣衫一样,透着一股经年累月的贫寒气。他看了一眼身旁负手而立、气度从容的李贤,心中那份不安愈发浓重,只得硬着头皮,微微躬身道:“道…李…李公子,请。”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对方,方才对方自称“李贤”,又言是商人,可那通身的气派,怎看都不似寻常商贾。称“道长”显然不妥,称“先生”又觉生分,最后只得折中唤了声“公子”。

李贤似乎看穿他的窘迫,温和一笑,并不计较称谓:“先生不必拘礼,唤我李贤即可。请前面带路。”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姿态优雅,仿佛此刻行走的不是喧嚣杂乱的市集,而是自家园林的回廊。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穿行在渐渐散去的人群中。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一如黄惜才此刻七上八下的心境。他刻意放缓了脚步,脑中飞速盘算着。这李贤来历不明,虽看似友善,但知人知面不知心,自己方才那番言论,足够有心人拿去大做文章,安上个“诽谤时政、蛊惑人心”的罪名。自己一条贱命丢了也就丢了,可家中还有妻儿…

想到此处,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几枚仅存的、磨得光滑的铜钱,那是今日说书所得,还不够买一升糙米。若此人真有所图,自己身无长物,唯一能让人觊觎的,恐怕就是这条勉强识得几个字的性命了。他偷偷侧目打量李贤,见对方步履从容,目光平静地打量着市井风情,时而对路边小贩售卖的新鲜瓜果投去一瞥,时而又望向远处袅袅升起的炊烟,那神情不像是有恶意,倒更像是一位兴致盎然的观察者。

“或许…真是我想多了?”黄惜才心中暗忖,“或许他真只是一位见多识广、喜好清谈的富商?”可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威仪,又让他难以安心。

“先生在此说书,已有多少时日了?”李贤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声音温和,仿佛只是随口闲聊。

黄惜才一个激灵,忙收敛心神,谨慎答道:“回…回李公子话,断断续续,也有三五年光景了。原是…原是想着补贴些家用,奈何嘴笨舌拙,讲些老段子无人爱听,只好…只好胡诌些歪理,混口饭吃。”他刻意将自己方才那番惊世之论贬低为“胡诌”和“歪理”,试图降低其重要性。

李贤闻言,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先生过谦了。若是混口饭吃,讲些风月传奇、才子佳人,岂不更稳妥?方才那番‘神妖之论’,标新立异,极易惹来非议,先生选择以此谋生,恐怕不止‘混口饭吃’这般简单吧?莫非其中另有深意?”

黄惜才心中一紧,后背瞬间又沁出一层冷汗。此人果然敏锐!他连忙摆手,声音都带了几分惶急:“不敢不敢!绝无深意!小可一介草民,苟全性命于乱世…哦不,于当世,已属不易,岂敢有什么深意?实在是…实在是别的段子讲不过别人,只好出此下策,搏个新奇罢了。今日得公子点醒,方知凶险,日后…日后是万万不敢再讲了!”

李贤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目光掠过路边一个正在收摊的卖饼老翁,那老翁颤巍巍地将最后两个冷硬的面饼包起,放入怀中,推着吱呀作响的独轮车,佝偻着背慢慢离去。他缓缓道:“只为新奇?我观先生引经据典,信手拈来,若非胸中有丘壑,只怕难以如此挥洒自如。先生曾进学?”

黄惜才沉默了片刻,脸上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落寞与羞惭,低声道:“年少时…也曾寒窗苦读,侥幸得中秀才。奈何资质鲁钝,其后屡试不第,蹉跎岁月…说来惭愧,有辱斯文。”他将“秀才”二字说得极轻,仿佛那是什么难以启齿的往事。

“原是秀才公,失敬了。”李贤停下脚步,郑重地向黄惜才拱了拱手,神色间并无丝毫轻视,反而带着几分真正的敬意,“科场之路,本就艰辛,能中秀才已属不易。先生不必妄自菲薄。”

这突如其来的敬意让黄惜才有些手足无措,连忙还礼:“不敢当公子如此大礼…落魄之人,往事不堪回首。”

李贤却似对这个话题颇感兴趣,一边缓步前行,一边继续问道:“既已是秀才功名,即便不入仕途,在乡间设馆教书,或是为官府做些文书吏员的差事,想必也能安稳度日,何以…何以流落市井,以此谋生?”他的目光扫过黄惜才洗得发白的长衫和肘部的补丁,话未说尽,但意思已然明了。

黄惜才闻言,脸上苦涩之意更浓,长长叹了口气,这口气似乎叹尽了他半生的辛酸:“公子有所不知…小可也曾…也曾做过几年县衙小吏。只是…只是衙门之中,讲究的是人情世故,迎来送往,阿谀奉承。小可生性愚钝,学不会那些,又…又见不得某些龌龊勾当,难免…难免得罪上官同僚…最后,最后也只能是自己卷铺盖走人…至于设馆教书…”他无奈地摇摇头,“家中贫寒,连像样的束修都备不起,哪会有学生上门?即便有个别慕名而来的,见家中如此光景,也…也吓跑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无力感。

李贤静静地听着,目光深邃,看不出心中所想。半晌,他才道:“如此说来,先生是宁可于市井之中,发此惊世之言,也不愿同流合污?这份风骨,令人钦佩。”

“风骨?”黄惜才哑然失笑,笑容里满是凄凉,“若真有风骨,便该饿死也不折腰。可…可终究还是贪恋这口饭,舍不得妻儿挨饿受冻…哪还有什么风骨可言,不过是…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他说着,下意识地紧了紧肩上的包袱,那里面是他全部的知识和希望,却沉重得几乎要将他压垮。

两人说话间,已渐渐远离了喧闹的市集中心,拐进了一条狭窄污秽的巷子。巷子两旁是低矮歪斜的茅屋土房,墙皮斑驳脱落,露出里面的黄土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霉烂的气息,混杂着劣质柴火和潲水的味道。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在巷子里追逐打闹,身上的衣服比黄惜才的还要破旧,看见生人进来,都停下动作,睁着好奇又怯生生的大眼睛望着他们。

黄惜才的脸色愈发显得窘迫不安,脚步也变得迟疑起来。他偷偷瞥了一眼李贤,见对方依旧面色平静,那双锐利的眼睛细致地扫过巷子里的每一个角落,从屋檐下挂着的干瘪玉米,到墙角堆放的破烂家什,再到那些孩子赤着的、沾满泥污的脚丫,目光沉静如水,看不出丝毫厌恶或惊讶,只有一种冷静的观察与审视。

这种平静反而让黄惜才更加无地自容。他停下脚步,转过身,对着李贤,脸上涨得通红,嘴唇嗫嚅了几下,才艰难地开口道:“李…李公子…寒舍…寒舍就在前面,只是…只是实在简陋不堪,恐…恐污了公子的眼…公子身份尊贵,实在不宜踏入这等污秽之地…不如…不如由小可去前面买些粗劣饭食,咱们…咱们另寻个干净地方说话?”

他几乎是恳求地看着李贤,希望对方能知难而退。他实在不愿让这位气度非凡的陌生人看到自己家那副家徒四壁、难以蔽风的惨状。

李贤却恍若未闻,只是淡淡一笑,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先生说的哪里话。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能得先生邀请,是晚辈的荣幸。更何况,晚辈游历四方,风餐露宿亦是常事,何处不可安身?先生不必顾虑,请前面带路便是。”

黄惜才见他态度坚决,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只得暗叹一声,硬着头皮继续引路。越往巷子深处走,环境愈发不堪。路面坑洼不平,积着前几日下雨留下的污水,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最终,他在巷子最深处一扇歪歪斜斜、用几块破木板钉成的院门前停下。那院墙低矮,是用黄土混合着碎石垒砌的,早已开裂,缝隙里长着枯黄的杂草。院门虚掩着,门轴显然已经损坏,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黄惜才的手放在那粗糙的门板上,微微颤抖,却迟迟没有推开。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积蓄足够的勇气,才终于用力一推。

“吱呀——哐当!” 院门被他推开,却又因歪斜而猛地撞在里面的土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几乎同时,一个略显尖利的女声从院内那间低矮的茅草屋里传了出来:“你个杀千刀的老穷酸!还知道死回来!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是想饿死我们娘俩好去找个新的吗?挣的那几个铜子够买……”

骂声戛然而止。

只见一个妇人手里拿着个豁口的木瓢,正从屋里探出身来,显然是被开门的动静惊动。她大约三十五六岁年纪,面容依稀可见清秀轮廓,却被长期的劳碌和贫苦刻上了深深的痕迹,脸色蜡黄,眼角带着与年龄不符的细密皱纹。头发用一根木簪草草挽住,几缕碎发垂在额前,身上穿着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粗布衣裙,洗得颜色都褪尽了。

她一眼先看到了满面窘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黄惜才,习惯性地就要继续数落,但目光随即瞥见了站在黄惜才身后、气度迥异的李贤,到了嘴边的骂词瞬间硬生生咽了回去,脸上迅速堆起一个略显僵硬而又带着讨好意味的笑容,声音也陡然拔高了一个调子,变得热络起来:

“哎呦!我说今早这喜鹊怎么叫个不停呢!原来是有贵客临门!你这老不死的,有客人来也不提前知会一声!真是的!还不快请客人进来!站在门口像什么话!”

她一边说着,一边手脚麻利地将木瓢藏到身后,又迅速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和身上的衣裙,尽管这一切并无法改变什么。

黄惜才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尴尬得无以复加,低声对李贤介绍道:“李公子,见笑…此乃拙荆黄李氏。”又赶忙对妻子道:“这位是李公子,方才在市集…听闻我说书,投缘,故而…故而前来…”

黄李氏不等他说完,已是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虽然那笑容难掩局促:“哎呀呀,原来是李公子!快请进,快请进!家里简陋,您千万别嫌弃!外面站着累,屋里坐,屋里坐!”她热情地招呼着,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飞快打量了一下李贤的穿着,尤其是那件看似朴素实则料子不错的道袍,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神色。

李贤神色如常,仿佛没有看到眼前的破败,也没有听到方才那顿数落,微笑着拱手还礼:“嫂夫人客气了。在下李贤,冒昧打扰,还望海涵。”

“不打扰,不打扰!贵客上门,蓬荜生辉!”黄李氏连连摆手,侧身让开通道,同时对屋里喊道:“菡儿!菡儿!快出来,家里来客人了!”

只见屋里光线昏暗处,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男孩怯生生地探出半个脑袋。这孩子生得眉清目秀,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透着机灵和好奇,正是黄惜才的儿子黄菡。他身上的衣服虽然也是旧布所做,但明显干净整齐许多,只有一个不起眼的小补丁,与父母那满是补丁的衣衫形成鲜明对比,可见父母对其的疼爱。

黄菡看到陌生的李贤,小脸一红,立刻又把头缩了回去,只留下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偷偷地从门缝里往外瞧。

“这孩子,没见过世面,害羞得很。”黄李氏连忙解释,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爱和无奈,“公子千万别见怪。快,屋里请,外面风大。”

黄惜才此刻已是骑虎难下,只得对李贤做了个请的手势,脸上挤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李公子,请…请进寒舍喝杯粗茶…”

李贤颔首,坦然举步,跨过了那几乎算不上门槛的矮木条,走进了这座位于城郊、破败不堪的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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