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们几人“空手”返回营地时,一直伸长了脖子张望的墨怀鑫像只小炮弹一样冲了上来。
他先是绕着几人转了一圈,探头探脑地往他们身后漆黑的林子里瞧了又瞧,见空无一人,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那张写满了兴奋和期待的小脸瞬间就垮了下去。
完了,没救出来。
他心里咯噔一下,还以为是妹妹能力不济,心里既失落又心疼。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被墨宁轩抱着的墨清楠身边,抬起手,想学着大人的样子拍拍妹妹的头以示安慰。
可手抬到一半又觉得不妥,最后只是笨拙地拍了拍她裹着外袍的小小肩膀。
“小妹,没事的!你已经很厉害了!真的!”
他压低了声音,语气却格外认真。
“救人这种事,本来就……就很难的嘛!你别灰心啊!”
墨清晗和墨清竹也快步围了上来,一左一右地看着墨清楠,眼中满是关切。
看着儿子这副小大人模样,墨宁轩心中一暖,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简单解释道。
“人都救出来了,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明天,我们再去把他们‘挖’出来。”
“挖”出来?
墨怀鑫先是一愣,随即那双黑亮的眼睛骨碌一转,脑子里的弦瞬间就接上了。
他恍然大悟,小脸上瞬间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冲着墨宁轩挤眉弄眼,偷偷竖起一个大拇指。
“爹,高!实在是高!”
这一番插科打诨,让之前那股子沉重紧张的气氛彻底散去。
墨宁轩让大家都坐下休息,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今晚大家都累了,好好休息,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殷素看了一眼火堆旁横七竖八、睡得死沉的流放队伍,那张冷硬的脸上没有半点波澜,沉声道。
“我来值夜,免得有野兽摸过来。”
“祖母,不用。”
墨清楠从父亲温暖的怀里探出小脑袋,声音还有些虚弱。
“我可以让周围的植物帮我们警戒,有任何东西靠近,我都会知道。”
“不行!”
墨宁轩和杨淑玉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拒绝。
墨宁轩更是难得地板起了脸,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的严厉。
“你看看你自己的脸,都白成什么样了?今晚你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睡觉,好好休息!这是命令!”
这不仅仅是父亲对女儿的心疼,更是这个家的主心骨在保护他最重要的底牌。
楠姐儿的能力是神迹,更是足以引来杀身之祸的秘密,绝不能有半点损耗。
杨淑玉也心疼地摸着女儿冰凉的小脸,眼圈都红了。
“你爹说得对,你今天消耗过度,必须休息。明天娘还要给那些人治伤,也得养精蓄锐。”
墨清竹也拉住妹妹的小手,柔声道。
“是啊小妹,听话,快睡吧。”
最后,墨宁轩一锤定音。
“这样,母亲和晗姐儿上半夜,我和鑫哥儿下半夜。竹姐儿你没有内力支撑,也去休息。就这么定了。”
墨怀鑫一听自己被委以重任,瞬间感觉自己肩膀上的担子重了千斤。
他立刻挺直了小胸脯,拍得“砰砰”作响,一脸严肃地保证。
“爹您放心!有我在,一只蚊子也别想偷袭咱们!”
他这副故作老成的样子,逗得墨清晗和墨清竹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夜,终于在疲惫与劫后余生的复杂情绪中,渐渐归于平静。
墨清楠被母亲紧紧抱在怀里,鼻尖是娘亲身上独有的、令人安心的淡淡药草香。
她感受着那份久违的温暖,眼皮越来越沉。
但在彻底睡去之前,她的脑海里却清晰地闪过几幅画面。
是父亲在得知她能移山之后,那震惊之下,瞬间转为深沉算计的眼神。
是祖母在看到巨石浮空时,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迸发出的堪称炽热的、对极致力量的渴望。
他们没有恐惧,没有把她当成怪物,甚至没有多余的追问。
震惊过后,他们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如何将这份力量完美地隐藏起来,好保护还年幼的她。
她忽然觉得,这一世,或许会比她想象的,还要温暖得多。
……
天边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雨后的山林还笼罩在湿冷的薄雾中。
王正伍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作为一名在刀口上舔血的武官,他早已练就了在任何环境下都保持警觉的本能。
可昨晚,他竟然睡得如此之沉,连一个梦都没做。
这不对劲!昨夜那些失去亲人、同伴的汉子们的压抑啜泣,妇人们绝望的呜咽,全都消失了。
整个营地,除了噼啪作响的篝火,安静得像一片坟地。
他一个激灵坐起,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就连他最得力的下属张龙,也靠在一旁睡得不省人事。
这绝不是正常的沉睡!
他的目光瞬间锁定在营地中央,那唯一一处还燃着火光的地方。
墨宁轩正安静地坐在火堆旁,慢条斯理地往里面添着柴火,火光跳动,在他那张温润儒雅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察觉到王正伍的目光,墨宁轩缓缓抬起头,对他微微颔首,神情平静得仿佛只是在欣赏晨景。
王正伍心头一凛,没有声张,而是悄无声息地站起身,一步步走了过去。
他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全身的肌肉却都紧绷着,像一张拉满的弓。
“墨先生,好手段。”
王正伍站在墨宁轩身后,声音沙哑而冰冷。
墨宁轩没有回头,只是用木棍拨了拨火堆,让火焰烧得更旺一些。
“王大人醒了?不多睡会儿吗?”
“我怕再睡下去,这几十号人是死是活,就都由墨先生说了算了。”
王正伍的语气里满是戒备。
墨宁轩这才放下木棍,缓缓站起身,转过来面对着他。
他比王正伍高出半个头,此刻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脸上却带着一丝悲悯的微笑。
“王大人,你昨夜也看到了。哀嚎遍野,人心惶惶。若不让他们好好睡上一觉,养足精神,今日谁还有力气去挖土救人?难道要一群哭都哭到脱力的人,去救另一群生死未卜的人吗?”
他顿了顿,声音温和却字字诛心。
“我夫人粗通医理,恰好认得一种安神的草药,能让人安稳入睡,醒来后精神更好。我让她用了些,不过是想让大家能有力气活下去。王大人觉得,我做错了吗?”
王正伍被他问得一噎。
他看着墨宁轩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忽然觉得,自己从未看透过这个被贬的户部侍郎。
他说得对,句句在理。昨夜那种情况,若不加以控制,今日恐怕连组织人手救援都做不到。
从结果来看,墨宁轩的做法是最优解。
可这种不声不响就将几十人的性命握于股掌之中的手段,让他这个正统武官本能地感到畏惧和排斥。
良久,王正伍紧绷的肩膀才缓缓放松下来。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对着墨宁轩拱了拱手,语气复杂。
“是在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多谢墨先生思虑周全。”
“王大人客气了,”
墨宁轩微笑着还了一礼,风度翩翩。
“我们如今都在一条船上,理应同舟共济。”
王正伍点了点头,没再多言。他转身望向那片被晨雾笼罩的塌方之地,赤红的眼中重新燃起了救人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