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淑玉几乎是尖叫出声,但又在最后一刻死死压住了音量。
她一把将墨清楠整个搂进怀里,像是要将她藏起来一般,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发抖。
她转向自己的丈夫,眼中满是惊恐和哀求。
“夫君!你听听,你听听她说的这叫什么话!她那能力?怎么能……怎么能让她在这么多人面前……”
她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让她在这么多人面前,展露那神鬼莫测的能力吗?
那不是救人,那是把自己的女儿推到火刑架上!
自古以来,异于常人者,要么被奉为神明,要么被当成妖孽。
在如今这世道,后者的可能性,显然要大得多。
墨宁轩没有立刻回应妻子。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被妻子紧紧抱住的女儿,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没有半分退缩。
他的脑子在飞速地转动。
楠姐儿先是问有没有大范围的迷药。
然后说人力无法救援,但她可以。
她说要用她的“法子”。
这三件事串联在一起,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瞬间在他脑海中成型。
原来如此。
不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
而是要……避开所有人的面。
想通了这一点,墨宁轩眼中的惊疑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明的光。
有赞赏,有担忧,更多的,却是一种权衡利弊的冷静。
他伸出手,轻轻覆在妻子颤抖的背上,掌心温热,带着安抚的力量。
“淑玉,你先别急,听我说完。”
他的声音沉稳依旧,像定海神针,让杨淑玉慌乱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楠姐儿的意思,我明白了。”
墨宁轩看着妻子,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她不是想当着众人的面做什么,她是要……避开所有人。”
杨淑玉猛地一怔,抱着女儿的手臂松了松,她有些茫然地看向丈夫,又低头看了看怀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女儿。
墨宁轩继续道。
“你想想她最开始问了什么?她问我们有没有迷药。她想做的,是让这里所有无关的人,都‘睡’过去。这样,就没有人能看到她做什么了。”
一番话,如醍醐灌顶。
杨淑玉瞬间明白了。
原来是这样!
可即便明白了,她心中的恐惧也未曾减少分毫。
那可是十多条人命的重量,要压在自己女儿小小的肩膀上。
那匪夷所思的能力,一旦施展,会耗费多少心神?会不会对她造成什么不可逆的损伤?
作为母亲,她的第一反应永远是保护自己的孩子。
“可是……可是那也太冒险了!”
杨淑玉的声音依旧发颤。
“夫君,那是我们的女儿啊!万一……万一出了什么差错,我……”
“淑玉。”
墨宁轩打断了她,他的手从她的背上移开,转而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你也是大夫,你比我更明白,对于那些被埋在下面的人来说,时间意味着什么。”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营地里那些翘首以盼、满脸绝望的人。
“现在,我们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那些人一点点失去生机,让楠姐儿在往后的日子里,永远记着今夜她感受到的那些正在消逝的生命。另一条,是冒一次险,一个……或许可以被我们控制在最小范围内的险,去救下这十几条人命。”
他的话不重,却字字句句都敲在杨淑玉的心上。
她是一个母亲,也是一个医者。
救死扶伤是她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她看着丈夫沉静而坚定的眼神,又低头看了看女儿那双写满期盼和执着的眼睛。
是啊,如果今天什么都不做,楠姐儿真的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这个孩子心思敏感,又有着这样特殊的能力,今夜的无能为力,或许会成为她一辈子都挥之不去的阴影。
墨宁轩见妻子神色松动,知道她已经被说服了大半,便放缓了语气。
“我们一家人走到今天,靠的本就是行常人不敢行之事。楠姐儿的能力,是上天眷顾,是我们在绝境中安身立命的根本。藏着掖着是没错,但一味地藏,只会让宝剑蒙尘。让她在可控的范围内去使用,去熟悉,去掌控,对她自己,对我们整个家,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杨淑玉彻底沉默了。
她知道,丈夫说的是对的。
从京城到这流放之路,他们早已没有退路。
许久,她才像是泄了全身的力气,长长地叹了口气,眼中虽然还满是担忧,但已经没有了最初的坚决反对。
“可是……”
她提出了最实际的问题。
“我一时半会,我上哪儿去弄能迷晕这么多人的迷药?走的时候钟全送来的都是些治疗外伤的药,还有一些固本培元,预防伤寒的。”
正当一家三口陷入沉默之际,一道苍老而冷硬的声音插了进来。
“我倒知道一个东西。”
一直沉默地坐在不远处擦拭木棒的殷素,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们身后。
她的眼神锐利,在跳动的火光下,像一头蛰伏的雌豹。
显然,刚才的对话,她一字不落地全都听了进去。
墨宁轩和杨淑玉都吓了一跳。
“娘……”
殷素却没理会他们的惊诧,她走到篝火旁,昏暗的光线在她布满风霜的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
“以前在北境战场上,有一种草,我们管它叫‘醉仙倒’。这东西不能吃,有剧毒,但若是把它晒干了,混在柴火里点燃,冒出的烟无色无味,人闻到了,不出十息就会昏睡过去,药效猛烈,至少能睡上两个时辰。醒来后,也只会觉得是自己累极了睡着的,不会有任何不适。”
她的话,让墨宁轩和杨淑玉的眼睛同时亮了起来。
“最关键的是。”
殷素的目光转向墨清楠,眼神中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之前,我们和楠姐儿上山的时候,我刚见过这种草。”
这简直是天意!
墨宁轩的心重重一跳,他看向自己的母亲,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殷素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废话。
她将木棒插回腰间,动作干脆利落。
“我去找。你们准备一下,想个由头,让大家把火堆烧得再旺一些,也好掩人耳目。”
说完,她甚至没有等待儿子的回答,转身便大步流星地走向营地外的黑暗。
她那瘦削却挺拔的背影,没有丝毫犹豫,很快便融入了深沉的夜色之中,仿佛她本就属于这片杀机四伏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