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后面,彭姑姑出声提醒。领赏了的人们才齐刷刷跪下来,朝着李泽玉行礼。李泽玉道:“好生演习,不要浪费了这份天赋。”
彭姑姑领着一个人,分开人群走了过来。
“姑娘。”彭姑姑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但跟之前看个小孩子似的漫不经心相比,终归是极大不一样了,“这位是赛鹦哥许恒夏,许班主。“
李泽玉冲着许恒夏点点头,受了他一礼。
许恒夏道:“承蒙姑娘错爱,领了姑娘厚赏。小的们愿意为姑娘献艺一曲,不管是歌、舞、乐、技,但凡我们会的,全凭姑娘一句。”
一边说,一边双手捧起一本戏本子,由彭姑姑转交李泽玉面前。
李泽玉开心了,“好啊好啊。”
眼睛弯弯的,笑靥如花,璀璨无比。
病弱了些,也足以照亮许恒夏眼睛里的每一寸……
出于礼貌,李泽玉先让彭姑姑:“我初来乍到,要不然,姑姑先请?”
彭姑姑十分受用,轻轻把又转到面前的戏本子往回推:“我只是一介粗人,犯不上姑娘谦让。姑娘随意就好。”
李泽玉这才接过本子看:“那就先来一段《定军山》,再来《敕勒川》,敕勒川只要大鼓羯鼓,配一点点铁,就好了。”
许恒夏喜得什么似的,连连弯腰行礼,连连说:“好品味,好品味。知音啊,知音。”
转身就吆喝:“来来,都扮上!来呀!”
《定军山》唱的老黄忠和夏侯渊,是男人戏。只见黄忠虽老,白须俨然,威不可欺,夏侯渊冲锋在前,悍不畏死。角色唱词,有血有肉,武戏更是精彩绝伦,高潮迭出。
那《敕勒川》又是另一派做法,不过是杂曲,用了大鼓羯鼓,愈发凸显歌姬歌喉的曼妙苍茫。
眼前仿佛铺开一片五彩缤纷的草原,铅红的云朵垂落在地平线之上,天色是紫红的,成群的牛羊在夏牧场上吃草。小小的牧民孩子穿梭在草原里,捡拾可供燃烧的牛羊粪便。运气好的话,还能够捡到蘑菇,用草杆子穿了带回家。
不管是围绕着萧氏应酬奉承的,还是三五成群小圈子角落里聊天八卦的,又或者落单角落里闲散自在的……宾客们都被吸引住了。
“好!好啊!”
“赏赏赏!”
雷鸣般的叫好声,几乎掀翻了屋顶!
彭姑姑一看,乐了,“李二姑娘,这下子你出名了。”
李泽玉愣住:“啊?我?”
彭姑姑笑而不语。
许恒夏满场打圈圈,收了满满一兜赏钱。当然这些里头没有豪奢的金叶子了,铜钱居多,夹杂了些银块。班子上上下下乐得呲着牙花子。
萧氏怨气沉沉地盯着这一切,面沉如水。
手头优雅点茶,成思茵絮絮的道:“她就是这样,惯了的。喜欢出风头,好奇技淫巧,性子也古怪得很。那两年我花了无数心血,引导教导她,也是可怜她根子不正,身上带了狐媚子血脉,想要教好了她,也是为姨母分忧。也不是说一点用没有,那是半点用都没有……”
萧氏回眸看了她一眼,眼神柔软了两分:“孩子,真是难为你了。”
招招手,唤:“阿彭。”
未几,彭姑姑来了,“奴婢但凭吩咐。”
萧氏道:“那个女子,定远侯府家的那个。把她叫过来。”
彭姑姑并不知道他们当中的纠缠,以为是好事,领了命就去。见李泽玉又回到原位吃吃喝喝的,就笑眯眯地拉着她:“好姑娘。我都说了你出名了。入了贵人的眼睛呐。南宁郡王妃,要见你呢。”
李泽玉:“啊这。我可以不见吗?”
准没好事。
彭姑姑却以为她小女孩胆子小,笑道:“那可不行,泼天的富贵来了,你不接着,反而放开手?可别犯傻了,快跟我来。”
人家一片好心,李泽玉不好违拂。也就跟着彭姑姑来到萧氏跟前。
“郡王妃娘娘,李二姑娘到了。”彭姑姑温和有礼,分寸感极佳。
萧氏微微点了点头,道:“谢谢阿彭。你先去忙你的。我跟李二姑娘说说话。”
彭姑姑嘴上答应了,然而人只是站在了一旁,垂手肃立。
萧氏看了她一眼,微笑:“怎么?不放心我?还是不放心她?”
她单刀直入,彭姑姑反倒不好继续坚持站这儿,就回道:“娘娘莫怪。奴婢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而已。可要添茶?可要加点心?可要换新香?”
萧氏不当回事的挥了挥手,道:“都不需要。我自己带了人。你去吧。”
彭姑姑才告退。彭姑姑一走,萧氏眼光转到李泽玉身上,表情也有了微妙变化:“李二姑娘,很得人关心嘛。”
李泽玉道:“谢谢肯定。可能我长得比较好看吧。”
萧氏大感逆耳,最后一点笑容也装不下去了,消失:“大言不惭,好厚的脸皮!”
成思茵在旁边温温柔柔的劝说:“妹妹。你不应该这样说话的。你把自己都给夸完了,别人还怎么夸你?”
李泽玉说:“可以换个角度继续夸啊?”
萧氏:“……”
成思茵:“……”
李泽玉就不明白了,她也没有开口骂人也没有顶撞忤逆,怎么萧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她不喜欢看人脸色,而且似乎这两位也没有什么正经事的样子。就欠了欠身子,站起来:“如果没有别的事情的话,那我就先走了。”
“大胆!”萧氏道,“回来!没大没小的!”
李泽玉只好回来。
成思茵拱火:“娘娘息怒,我比较了解她,让我跟她说两句?”
她走下座,来到李泽玉面前。
李泽玉对她微微一笑,主动开口:“你好啊。小三。”
成思茵:“?”
成思茵道:“我没有排行第三。”
“哦。对。现在没有小三这个说法。”李泽玉说,“就是说,抢了别人碗里的饭吃,是不是特别香?”
这句话,成思茵懂了,她很强大,除了眼底闪过一抹厉色之外,脸上表情丝毫不变。她甚至叹了口气,一副国泰民安语重心长的口吻:“玉儿妹妹,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可都改了吧。”
李泽玉说:“谢谢你的建议哦。不过我想明白了,人还是要做自己。我是一颗苹果,就没办法学柑橘。你说对不对?”
她说话爽朗,没有像成思茵那样,藏藏掖掖的。
声音传了出去,不可避免地招惹到目光。
大家看到原来是同龄女孩子说话,也就一笑。
成思茵道:“身为女孩子,能不能有点女孩子的样子?声音低一点,说话嗓门就跟外面抛头露面的市井妇人没两样了!”
萧氏听着,就觉得舒服,深以为然地点头不已。把萧氏的动作表情暗地里一一收在了眼底,成思茵又说:“你啊。最近忙着跟家里搞什么生意。那都是男人们做的,哪儿轮得到女人僭越?你们家弟弟幼嫩,可不是有靠谱的管事伙计么?也就横竖按捺这两年罢了,你们也耐不住……现在好了,把你和泽佳都给带得愈发粗鲁了。哪儿还有个千金小姐的体统?”
李泽玉说:“那是那是。对了。你在我铺子里赊欠的银子,什么时候归还?也不多,五百八十七两,胭脂,水粉,香膏,头油。嗯,你那两年在我家里在我棣园里拿走的东西,我就不计较了哈。比如说,半年前南宁郡王妃娘娘赏的云纹蜀锦啊,又比如说,石尚书夫人送给我的七宝簪子啊,又比如说,我母亲送我的十三岁生辰礼,红珊瑚并东珠的耳环……”
“够了!”
旁边的郡王府丫鬟脸上都要憋不住笑了!
成思茵打断了李泽玉,“你的心思也忒细,过了几年,光记着这些身外物了。你给我的是金银财宝,可我教你的,是做人道理啊。”
李泽玉淡淡的道:“做人道理?成思杰,你亲哥,他对外,我们侯府的名字借势作恶,当街打死人,还是我父亲给平的事。对内,要了母亲的丫鬟做妾也就罢了,还逼奸我的丫鬟未遂,调戏祖母身边管事媳妇,揽了府邸修建的活儿去了,三个月府里还漏水。前阵子你搬家出去了才好了……你有那个时间教我做人道理,为什么不去教教你哥?”
句句扎心,这一次,那些王府丫鬟笑不出来了!
个个花容失色!!
原因吗,很简单——最近成思杰可是频繁出入王府啊!
说着说着,成思茵的眼泪,夺眶而出,捂着脸,“呜呜……够了,你够了……”
萧氏也把茶杯一放:“够了!李泽玉,你表姐一片好心,你倒是满口振振有词的,小嘴叭叭挺能说啊!”
“我说实话而已啊,要不然,您到底是想要跟我说什么呢?”李泽玉抬眼看着萧氏,“要好好掰扯是吗?大婶?”
“您儿子现在还欠我们家的铺子胭脂水粉钱没有还清呢,想要继续去公堂上吗?还有您自己,您到我们家的布庄里,赊欠的二千八百一十六两布料钱,您也没有吱声。我们还没计较。我以为您找我,是要还钱呢,可您又不说。您啥也不说,就夸夸我,我就接受了,然后没别的事,就走了。难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