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人员那句意味深长的警告，像一片挥之不去的阴云，笼罩在林卫东刚刚放晴的心头。
“有人不想让你中标。”
除了陈干部，还能有谁？但对方在百货大楼内部还有什么能量？竞标会上又会使出什么手段？
未知的敌意最是让人不安。
然而，此刻的林卫东没有太多时间沉浸在忧虑里。一个更迫在眉睫的问题压在他的面前——钱！
虽然五百保证金交了，但那是他砸锅卖铁、负债累累才凑出来的。竞标会是下周三，即便他侥幸中标，接下来还需要支付首期承包费、进货的流动资金……这一切都需要钱！大量的钱！
而他现在的状态是——几乎身无分文，还欠着债。铁皮柜和流动车几乎被清空，需要重新进货才能恢复经营。但本钱从哪里来？
时间只有不到一周！他必须在这短短几天内，再次疯狂地赚到一笔启动资金！
压力巨大，但经历过筹集保证金的疯狂四天后，林卫东的神经仿佛被淬炼过，变得更加坚韧。他没有抱怨，甚至没有时间焦虑，立刻拉着赵大海开始谋划。
“大海，柜子和车都空了，得赶紧进货，不然这几天喝西北风了。但本钱……”林卫东眉头紧锁。
赵大海也愁容满面：“是啊，还欠着南方老板五十块呢，十天内要还。常规货卖得慢，来钱太慢……”
两人蹲在铁皮柜旁边，看着空荡荡的货架和三轮车，一筹莫展。
黄昏的光线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焦灼的寂静。
就在这时，一群刚下班、穿着劳动布工作服的年轻工人说笑着从文化宫门口经过。其中一个青年手里提着一个硕大的、贴着香港明星贴纸的录音机，里面正播放着当下最流行的迪斯科音乐，节奏强劲。
“……你就像那，一把火！熊熊火焰，燃烧了我……”（参考《冬天里的一把火》流行时间，略作调整）
音乐声吸引了周围不少年轻人的目光，有人跟着轻轻哼唱。
另一个青年羡慕地对提着录音机的人说：“强子，行啊！这新磁带哪儿搞到的？音质真带劲！我那盘都听掉磁了，嘶啦嘶啦的。”
“嘿，托人从南方捎的！费老劲了！现在这玩意儿紧俏得很！”叫强子的青年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林卫东的眼睛猛地亮了！如同黑暗中划过一道闪电！
磁带！流行音乐磁带！
对啊！怎么把这个给忘了！现在年轻人最迷的就是这个！一盘崭新的原版磁带，在这内地小城绝对是稀罕物，比发卡电子表更有吸引力！利润空间绝对可观！
而且这东西体积小，方便携带和隐藏，正好适合他目前本钱少、需要快速周转的状况！
“大海！”林卫东猛地抓住赵大海的胳膊，因为激动，声音都有些发颤，“有办法了！磁带！咱们去搞流行音乐磁带！”
赵大海愣了一下，也反应过来，一拍大腿：“对啊！这玩意儿好卖！可是……去哪儿搞？批发市场好像没见有卖这个的？”
“正规渠道肯定少，或者价格高。”林卫东的大脑飞速运转，“得找别的路子。刚才那青年说托人从南方捎……说明有私下流通的渠道！”
他想到了一个人——那个卖发卡的南方老板！他常年往来两地，消息灵通，说不定有门路！
事不宜迟！林卫东让赵大海守着空摊，自己立刻跑向公用电话亭，咬牙花了五分钱，按照之前留下的号码，给南方老板打了个长途电话。
电话接通，听到林卫东询问磁带货源，南方老板在电话那头嘿嘿一笑：“靓仔，鼻子很灵嘛！这玩意儿现在确实火！我这边认识个朋友，专门搞这个的，水货过来的，比正规渠道便宜不少，但也要现钱结算，不赊账哦。你要多少？”
“多少钱一盒？都有什么歌？”林卫东急切地问。
“看你要谁的。邓丽君、刘文正、张蔷……还有现在最火的《一把火》那种迪斯科合集，价钱不一样，大概三块到五块一盒。量大的话可以稍微便宜点。”
三到五块！林卫东心里快速盘算，这种紧俏货，零售卖个七八块甚至十块绝对没问题！一倍多的利润！
但他现在全身加起来不到十块钱！连起步的本钱都没有！
“老板，我……我最近手头紧，刚交了笔款子。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先少拿点，比如十盒，最快速度卖完立刻回款给你，然后马上进更多的货！我信誉你知道的！”林卫东几乎是在哀求。
南方老板在那边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权衡。林卫东之前还款及时，而且有魄力去竞标百货大楼，让他觉得这小子有点潜力。
“行吧，看你后生仔有冲劲。十盒，给你按批发价，三块五一盒，十盒三十五块。邮费到付。钱今天能汇过来吗？我明天就发货。”
三十五块！林卫东又是一阵牙疼。他连十块钱都没有！
“老板，能不能再宽限一天？我明天……明天一定想办法把钱汇过去！”林卫东硬着头皮保证。
“最晚明天下午五点前，钱不到，我就给别人了。”南方老板说完，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林卫东后背又是一层冷汗。三十五块！明天下午五点前！
他冲回摊位，把情况跟赵大海一说。赵大海也傻眼了。
“三十五块！现在去哪弄？难不成再去借高利贷？”
“不行！利息太高了！”林卫东断然否定，目光扫过空荡荡的三轮车和铁皮柜，眼中闪过一丝狠色，“还有办法！咱们还有最后一点老底！”
他所谓的“老底”，是之前处理罐头麦乳精时，特意留下的两箱没舍得卖的、保质期稍长一点的精品水果罐头和几罐麦乳精。本来是想着万一竞标失败，留给家里度过难关的。
现在，顾不上了！
“把这两箱罐头和麦乳精，连夜处理掉！哪怕便宜点，必须换成现钱！”林卫东咬牙道。
两人说干就干。赵大海蹬着三轮，林卫东跟在后面，不再局限于文化宫周边，而是跑到更远的工人新村、家属院门口去叫卖。价格比市场价低三分之一，只求速出。
也许是价格确实诱人，也许是他们的 desperation（绝望）感染了人，快到晚上十点时，两箱罐头和几罐麦乳精竟然真的卖完了！
清点收入，二十八块七毛钱！
还差六块三！
距离三十五块，只差最后一步！
林卫东看着手里那堆零钱，眼睛赤红，目光最后落在了自己手腕上那块旧上海牌手表上。这是他和李秀兰结婚时买的，虽然不值钱，却是家里唯一像样的物件。
他咬了咬牙，猛地将手表撸了下来。
“卫东！你……”赵大海想阻止。
“别说了！救命要紧！”林卫东毅然走向街角那个还亮着灯的夜间修表铺。
最终，那块旧手表以十块钱的价格贱卖了。
加上之前的二十八块七，一共三十八块七毛钱！超出了三十五块！
第二天一早，林卫东立刻跑去邮局，将三十五块钱汇给了南方老板。看着汇款单被收走，他感觉像又经历了一次透支。
剩下的三块七毛钱，他买了几斤粮食和一些咸菜，让家里不至于断炊。
接下来就是焦灼的等待。等待磁带，也等待命运的宣判。
第三天下午，一个小小的邮政包裹终于到了！里面整整齐齐躺着十盒崭新的磁带！邓丽君的甜蜜蜜、刘文正的兰花草、张蔷的害羞的女孩，还有两盘火爆的迪斯科合集！封面上的港台明星光彩照人。
林卫东和赵大海像捧着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将磁带拆开，检查音质（找修录音机的师傅简单试了下），确认是正品好货！
“成了！”两人激动地击掌！
如何销售？放在铁皮柜里卖，太慢！必须快速流动起来！
林卫东立刻有了主意。他将十盒磁带用一块红丝绒布垫着，放在三轮车最显眼的位置，用透明塑料布小心盖好。然后，他不再去工厂区或者公园，而是直接蹬车去了本市最着名的“青年舞厅”和电影院门口！
那里聚集着全市最时髦、最舍得花钱的年轻人！
果然，当迪斯科的强劲节奏从录音机里传出（借用舞厅门口的音效），当那些色彩鲜艳的磁带封面暴露在年轻人眼前时，瞬间就引起了轰动！
“哇！邓丽君新的！”
“刘文正！我这盘找了好久！”
“这迪斯科带劲！多少钱一盒？”
问价的人瞬间将三轮车围得水泄不通！
林卫东早有准备，根据热门程度，定价七块到九块不等！
价格不菲，但对于渴望时髦的年轻人来说，这根本不是问题！几乎是被抢购！
不到两个小时！十盒磁带销售一空！收入七十八块钱！扣除三十五块成本，净赚四十三块！几乎把他这次投入的本钱全赚了回来，还有多余！
暴利！绝对的暴利！
林卫东和赵大海看着手里厚厚一沓钞票，激动得难以自已！
没有任何犹豫，林卫东立刻跑去邮局，再次给南方老板汇款，这次直接要了三十盒！他要抓住这个风口，疯狂积累资本！
接下来的几天，林卫东的三轮车成了流行风向标。他穿梭于各大舞厅、电影院、学校门口，磁带生意火得发烫。资金像滚雪球一样迅速壮大。
他不仅还清了所有欠债，还有了充足的流动资金重新进常规百货填充铁皮柜，甚至攒下了一笔参与竞标的额外资金。
然而，在他疯狂赚钱的同时，一双阴冷的眼睛，再次注意到了他。
陈干部坐在文化宫办公室的窗边，远远看着林卫东的三轮车每次都被年轻人围得水泄不通，看着他那鼓囊囊的钱包，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嫉妒和愤怒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
这个厕所旁摆摊的穷小子，命怎么就这么硬？一次次被打压，一次次又爬起来，而且好像越来越赚钱了！现在居然还搞起了紧俏的磁带生意！
绝不能让他顺利参加竞标！更不能让他中标！
陈干部阴沉着脸，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喂？老牛吗？我文化宫老陈啊。有个情况跟你反映一下……对，就是那个林卫东，他现在不光摆摊，还搞起来路不明的磁带销售啊……我怀疑是走私水货，严重扰乱市场秩序啊……你们市管队是不是该管管了？嗯，好，好……”
放下电话，陈干部脸上露出一丝阴狠的冷笑。
林卫东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毫无察觉。晚上收摊后，他正在铁皮柜里小心翼翼地清点着这几天赚来的“巨款”——足足有两百多块！加上之前剩的，他手上竟然有了接近三百块的现金！这让他对周三的竞标会，终于有了一丝底气。
就在他准备锁门回家时，白天那个提醒过他的管理人员，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附近，假装路过，经过他身边时，脚步未停，只有极低的声音飘进林卫东耳朵：
“小心磁带。有人要搞你。”
说完，身影迅速消失在昏暗的夜色中。
林卫东锁门的手，瞬间僵住，一股寒气顺着尾椎骨爬升而上。
磁带！有人要搞他！
是陈干部？市管队？
他的目光猛地投向角落里那几个还没来得及拆封的、明天准备售卖的磁带盒子，心脏骤然缩紧。
刚刚赚到钱的喜悦，瞬间被巨大的危机感彻底淹没。
周三的竞标会还没开始，新的风暴，已经迫在眉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