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排档喧闹的空气,被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猛然划破。
“小旬!”
赵富贵像一头发疯的公牛,撞开人群,冲到桌前。
他浑身被汗水浸透,脸上血色尽失,那句“卷着预付款跑了”不是说出来的,而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带着绝望的破音。
瞬间,炒田螺的香气、啤酒的冰爽、庆功的喜悦……所有的一切都被这块从天而降的冰坨子砸得粉碎。
周勇和孙浩的酒意瞬间醒了大半,手足无措,张师傅刚举起的酒杯凝在半空,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唯有林旬,反应平静得近乎诡异。
他放下筷子,眼神没有丝毫波澜,仿佛早已预见了这一幕。“叔,坐下说,拿走了多少?”
“三……三万!”赵富贵一屁股坐下,几乎要把脆弱的折叠凳坐散架。
他双手插进头发,痛苦地嘶吼,“那伙天杀的骗子,说什么‘特区速度’,吹得天花乱坠!挖了两天就说这地是烂泥潭,神仙难救,今天下午就人间蒸发了!我大半辈子的积蓄啊!”
三万!在这个“万元户”都足以让整条街羡慕的年代,这是一个足以压垮任何一个家庭的天文数字。
林旬的指节在油腻的桌面上轻轻叩击,发出“笃、笃”的闷响,他的大脑在以超越这个时代的速度疯狂运转。
不对,时间线……提前了!
前世的记忆碎片如闪电般划过脑海:那支南方工程队是在工地耗了三个多月,把所有常规方法试了个遍,烧光了赵叔更多的钱,才在深秋的某个雨夜跑路。
而现在,才六月。
难道?
是因为我。
林旬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修复了瓦尔特车床,他推行了“流动生产法”……他这只重生的蝴蝶,每一次微不足道的翅膀扇动,都在悄无声息地改变着未来的走向。
他手中那份名为“未来”的、清晰无比的剧本,正被一只无形的手撕得粉碎。
未来,不再是按图索骥的坦途,而是一匹挣脱了缰绳、冲向未知迷雾的野马!
然而,这股失控带来的寒意只持续了0.1秒,便被一股更加炽热的、名为“机遇”的岩浆所吞噬。
提前了?跑了?
这哪里是灾难,这分明是天赐良机!
这意味着他不必再眼睁睁看着赵叔被温水煮青蛙,被骗走更多的血汗钱。
这个为他量身打造、让他正式踏入基建狂潮的舞台,以一种最粗暴、最直接的方式,提前登场了!
“叔”林旬停止叩击,抬起头,那双眼睛在夜色中亮得惊人,仿佛能刺穿一切绝望,“别哭了。钱没了可以再挣,人垮了就真完了。”
赵富贵抬起一张被泪水和绝望糊满的脸。
“那伙人跑了,是好事。”林旬的语气斩钉截铁。
“好事?!”赵富贵和旁边的张师傅三人都懵了。
“他们要是不跑,再花掉你十万,最后告诉你这地没法盖,那才叫万劫不复。”林旬的声音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现在,他们只骗走三万,却帮你试出了这块地的深浅,还把场地干干净净地腾了出来。这不是好事是什么?”
赵富贵被这番“歪理”说得一愣,眼泪都忘了流。
“可是……他们说那是烂泥地……”
“那是他们的本事只配得上烂泥。”林旬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大团结”拍在桌上,“老板,结账!”
他转向张师傅三人,眼中带着不容置疑的信赖:“张师傅,明天你跟我去趟现场。”
张师傅看着林旬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丝毫慌乱,只有一种让他这个老师傅都感到心悸的绝对自信。
他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犹豫,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好!”
林旬不再多言,拉起还在发懵的赵叔,拦下一辆在夜色中“突突”作响的黄色面的。
“师傅,码头区,最东边那个新工地!”
十几分钟后,车停在坑洼的土路上。海腥、柴油和湿泥混合的独特气味扑面而来。
夜幕下的工地死寂一片,只有远处港口高耸的塔吊,像沉默的钢铁巨人。
工地上满目疮痍,几个大坑里积着浑浊的泥水,在月光下泛着死光。
“就是这……”赵叔的声音都在颤。
林旬径直走到一个土坑边蹲下,无视那刺鼻的腥臭,直接伸手抓了一把湿泥。
那泥土入手滑腻冰冷,毫无质感,像一团腐烂的血肉,用手指一捻,便顺着指缝流下,果然是典型的高饱和度淤泥质软土——工程界的噩梦。
在1990年,除了成本高到足以让赵叔破产的换填法,几乎无解。
赵叔看着林旬的动作,刚刚被点燃的一丝希望之火,又被冰冷的现实浇得只剩青烟。
“小旬……是不是……真的没救了?”
林旬没有回答。
他站起身,拍掉手上的烂泥,目光却越过了眼前这片被判了死刑的土地,投向了更远处一望无际的黑暗滩涂。
在他的视野里,时光飞速流转。二十年后,脚下这片“烂泥地”将拔地而起,成为滨海市最昂贵的cbd。
远处那片滩涂,将通过惊天动地的吹沙填海,化为一座现代化的港口新城。无数摩天大楼的根基,都将深深扎入这片曾被视为诅咒的土地。
而实现这一切奇迹的,不是神仙,正是他脑中那些超越了这个时代三十年的地基处理技术!
“没救了?”
林旬转过身,看着一脸死灰的赵叔,嘴角勾起一抹混杂着嘲弄与绝对掌控的笑意。
“叔,把心放回肚子里。”
他伸手指着脚下这片泥泞,声音不大,却像一颗定心丸,稳稳砸进赵叔摇摇欲坠的心里。
“这帮人,有眼不识金镶玉。”
“他们说这是烂泥地,是因为他们的本事,只配得上这摊烂泥。”
“在我眼里,”林旬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仿佛在宣告一个新时代的来临。
“这,是聚宝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