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承宴不再多言，叩首行礼后，沉默地退出了御书房。那沉重的殿门在他身后合拢，也仿佛将君臣之间最后一丝温情彻底隔断。
皇帝独自坐在空旷的御书房内，胸口剧烈起伏，脸色铁青。他既气单承宴的固执，更恼火于自己被架在火堆上烤的处境。
果然，接下来的早朝，成了言官御史们的战场。他们似乎铁了心要借题发挥，弹劾睿王府“富可敌国”、“与民争利”、“不合规制”的奏折雪片般飞来。
他们引经据典，言辞激烈，仿佛睿王府的存在已经动摇国本。
皇帝试图为单承宴和当袅袅辩解几句，提及睿王妃战时倾家荡产支援前线之功。
可言官们立刻转换话锋，开始大谈“规矩”、“礼法”、“防微杜渐”，说什么功是功，过是过，功过不能相抵；又说亲王之家，当以修身齐家、辅佐君王为本，岂能如商贾般汲汲营营？
甚至有人隐晦地提及前朝外戚、藩王坐大之祸，字字句句，都戳在皇帝最敏感的神经上。
整个局面，完美印证了当袅袅私下吐槽的那句——典型的“你跟他讲道理，他跟你讲感情；你跟他讲感情，他跟你讲道理”。
言官们手握“祖制”、“规矩”的大旗，立于不败之地，无论如何都能绕回“睿王府逾制”这个核心问题上，逼着皇帝表态。
皇帝被这群油盐不进、只会唱高调的言官吵得头痛欲裂，下朝后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既无法强行压下所有反对声音，那会显得他偏袒兄弟，昏聩无能；又不愿真的因此事严惩刚刚立下不世之功的单承宴，那会让他背负鸟尽弓藏的骂名。
一边是喋喋不休、占据道德高地的言官清流，一边是功勋卓着、态度强硬的同胞兄弟。皇帝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身心俱疲。
最终，他将目标转向了问题的核心——当袅袅。
睿王妃被传唤至御书房。她规规矩矩地跪在冰凉的金砖地上，垂着头，看似恭顺，脊背却挺得笔直。
皇帝揉着发痛的太阳穴，看着下面跪着的女子，只觉得一股邪火无处发泄，指着她斥道：“你们夫妻二人，当真是油盐不进！一个宁愿不要赏赐也要护着，一个……哼！”
当袅袅抬起头，眼神平静，甚至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坦然，她忽然开口，声音清晰：“皇上，臣妇名下所有铺子，当初筹建、扩张，皆得太皇太后她老人家首肯与支持，说起来……这些产业，都有太皇太后的一份心意和份例在里头。”
她想抬出太皇太后来压一压场面。
“你少拿太皇太后来压朕！”皇帝果然更怒，猛地一拍桌子，“皇祖母已经仙逝！她老人家若在，看到你如此不识大体，只怕也要生气！”
当袅袅抿了抿唇，低下头不说话了。心里却想，太皇太后若在，第一个骂的肯定是你这个想抢孙媳妇东西的不肖子孙！
皇帝见她沉默，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站起身来回踱步，语气充满了不屑与烦躁：“就那几间破铺子！赚那么三瓜两枣！你送给朕，朕都嫌占地方！也就你！你们夫妻俩！当成什么传世之宝似的护着！简直是不可理喻！”
当袅袅听着他这贬低的话语，忍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御书房里却格外清晰：“……你不要你还管我要，装什么装……”
“当袅袅！”皇帝彻底被激怒，顺手抓起手边的龙泉青瓷茶杯，狠狠地掼在了地上！
“啪嚓——！”一声脆响，名贵的茶杯瞬间粉身碎骨，碎片和茶水四溅开来，有几片甚至溅到了当袅袅的裙摆上。她吓得浑身一激灵，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脸色微微发白。
帝王的雷霆之怒，终究是可怕的。
皇帝胸口剧烈起伏，指着她，声音因为愤怒而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当袅袅！你给朕听清楚了！太皇太后已经不在了！太上皇也在宫外别居！如今这宫里宫外，没人会再护着你，任由你胡作非为，无法无天了！”
当袅袅跪在地上，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她心里翻江倒海，恨不得立刻跳起来，指着这个“小登”的鼻子破口大骂！
到底是谁在胡作非为？谁在无法无天？强取豪夺别人的心血产业，还摆出一副“我为你好”、“我不得已”的正义嘴脸！他要是真想堵言官的嘴，方法多的是，何必非要盯着她这点“破铺子”？不过是想把赚钱的买卖都攥在自己手里罢了！虚伪！无耻！
皇帝见她不语，以为她怕了，深吸几口气，勉强压下怒火，又开始尝试“怀柔”政策，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大局为重”、“体谅君父”、“破财免灾”之类的话。
当袅袅索性放空自己，左耳进右耳出，眼神放空，盯着地上那摊水渍和碎片，思绪早已飘远，甚至觉得有点困倦，忍不住悄悄打了个无声的哈欠。
“啪！”皇帝见她一副神游天外、快要睡着的模样，更是火冒三丈，又是一掌重重拍在御案上，龙案都跟着晃了晃。
“当袅袅！”皇帝怒喝，“你看看你！哪有一点亲王正妃、大家闺秀的模样！真不知道老七到底看上你什么！”
当袅袅被他吓得又是一哆嗦，心里那股叛逆劲儿也上来了，撇撇嘴，懒得回应。
看上我什么要你管？吃你家大米了？多管闲事！
皇帝看她那副油盐不进、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只觉得一阵深深的无力感。
他疲惫地挥挥手：“罢了！方才朕说的，你回去给朕好好考虑考虑！想清楚了再来回话！”
当袅袅抬起头，直视皇帝，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倔强：“皇上，如果……臣妇考虑之后，还是拒绝呢？”
皇帝一愣，似乎没料到她还敢这么直接地反问，犀利的目光如同冰锥般射向她，带着帝王的威压：“那朕就治你的罪！抗旨不尊，够你喝一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