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将荒野河滩彻底吞没。寒风掠过枯黄的芦苇丛,发出鬼魅般的呜咽。江疏影独自立在冰冷的泥泞中,望着黑衣人消失的河道方向,心中空茫一片,只剩刺骨的寒意和巨大的不确定。
钱袋沉甸甸的,里面是足够的碎银和几片金叶子,足以支撑她一段时日的用度。那块木牌材质普通,边缘光滑,正面刻着一个模糊的“张”字,背面却有一道极浅的、不规则的划痕,像是某种标记。
清水镇。张记铁铺。
这会是生路,还是另一个精心布置的罗网?那黑衣人伤势极重,他能否撑到他的“去处”?他背后的人,费如此周折,甚至不惜在瓦舍制造惊天刺杀案来掩护,就只是为了将她送出城?他们想要她做什么?
无数疑问盘旋,却得不到丝毫解答。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向前走。
根据黑衣人的指示,她需要向南而行。她辨认了一下星辰方位,裹紧单薄的衣衫,踏着荒草萋萋的野地,一步步远离身后的临安城。
夜路难行。深一脚浅一脚,不时被盘根错节的藤蔓绊倒,冰冷的露水很快浸透了鞋袜。黑暗中偶尔传来不知名野物的嚎叫,让她心惊肉跳。她紧紧攥着怀中那柄属于谢穗安的软剑,这是她此刻唯一的慰藉和勇气来源。
约莫走了一个多时辰,双腿早已酸软不堪,前方终于隐约看到点点灯火。那应该是一个临水的小渔村,规模不大,几艘破旧的渔船搁浅在岸边,随着水波轻轻晃动。
村中似乎并无异常,安静得只剩下风声和水声。她不敢贸然进村,绕到村子下游一处僻静的河湾,找了块背风的大石头后面蜷缩起来,打算捱到天亮再打听清水镇的方向。
疲惫和寒冷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她抱着膝盖,眼皮沉重得几乎要阖上。就在意识即将模糊之际,远处的江面上,忽然亮起了一点渔火。
那火光孤零零的,在一艘小渔船的船头摇曳。起初她并未在意,但很快,她发现那渔火的明灭,似乎……有着某种独特的规律。
长明……短灭……长短交替……停顿……再次亮起……
这节奏……异常熟悉!
江疏影猛地一个激灵,睡意瞬间驱散!她瞪大了眼睛,死死盯住那点遥远的火光。
是灯语!是蛰龙司用来传递讯息的灯语节奏!
虽然距离遥远,光线微弱,但她凭借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和对密码本的深刻印象,依旧艰难地辨认着那明暗变化。
……安……全……否……
对方在询问她的安全状况!
是谁?!是敌是友?!是陆沉舟的人?还是那黑衣人背后的势力?或者……是那个留下密码本的神秘人?
她的心脏狂跳起来,血液因这突如其来的联系而微微发热。她急需信息,急需指引,急需确认自己并非孤身一人在这黑暗中摸索。
可是,如何回应?她没有灯,更没有在如此远距离下传递信号的手段。
焦急之下,她的目光扫过河滩,忽然看到不远处有几根被潮水冲上来的、半干不湿的枯柴。一个大胆的念头窜入脑海。
她迅速收集了一些枯柴和干燥的芦苇,躲回大石后面,用火折子小心翼翼地点燃一小簇篝火。火苗蹿起,带来片刻温暖。她深吸一口气,回忆着密码本的规则,开始用手臂和一件深色外袍,徒劳地试图遮挡、显露篝火,模仿出灯语的明暗信号。
这方法笨拙而低效,距离又远,她不确定对方能否看清。但她必须尝试。
……癸……酉……无……恙……
她尽力传递出自己的编号和安全状态。
远处的渔火停顿了片刻,仿佛在确认。紧接着,新的信号再次传来,节奏似乎加快了几分。
……清……水……镇……危……勿……往……
勿往清水镇?!
江疏影的动作猛地僵住,一股寒意从头顶灌下。
黑衣人用重伤换来的指示……是陷阱?!那张记铁铺,是死路?!
……速……离……此……地……向……东……三……里……有……废……观……暂……避……待……援……
新的指令清晰传来。向东三里,废观暂避,等待援手。
对方是谁?为何知道她的位置?又为何警告她清水镇的危险?这指令可信吗?
她的脑子乱成一团。一边是黑衣人拼死送出的路线,一边是这神秘灯语的警告。该相信哪一边?
远处的渔火在传递完最后的信息后,倏然熄灭。江面重新陷入一片黑暗,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只剩下她眼前这一小簇跳跃的篝火,和她心中滔天的巨浪。
信任的基石早已崩塌。陆沉舟、贺平、画师、黑衣人……每一个人都似乎藏着无数面具。此刻这突如其来的灯语,是救命的稻草,还是索命的诱饵?
她迅速踩灭了篝火,将自己重新埋入黑暗之中,心脏怦怦直跳,警惕地环视着四周的荒野。
向东三里,废观。
向西……则是清水镇。
必须做出选择。
她想起画师那玄之又玄的话:“莫信眼前路,需寻镜中人。”想起黑衣人决绝的警告:“别再相信任何人。”
最终,她一咬牙,做出了决定。
她起身,并未立刻向东,也未向西,而是沿着河滩,向着下游更深处、更荒僻的方向走去。她需要一个更隐蔽的观察点,既要能看到那废观的情况,也要能监视可能通往清水镇的方向。
她要亲眼看看,那废观之中,等待她的究竟是援手,还是罗网。
以及,那盏渔火,是否会再次亮起。
江枫瑟瑟,渔火已逝。密码虽传,然人心难测。在这孤寂的江畔之夜,她能依靠的,最终只剩自己那双即将看清真相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