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信集团的档案室在地下一层,通风口嗡嗡响着,把初秋的凉意送进堆满文件柜的空间。周磊蹲在最里面一排柜子前,指尖划过标着“鼎盛滨江地块”的档案盒,盒脊上的标签被潮气浸得发皱。他翻了近两个小时,指尖沾了层薄灰,直到抽出两份叠在一起的《抵押合同》,才停下动作——两份合同的编号只差最后一位,抵押权人却分别是“城东A小额贷款公司”和“城南b小额贷款公司”,抵押标的都是“滨江地块土地使用权”,落款日期相差七天,金额都是5000万。
“重复抵押……”周磊捏着合同边缘,指节微微发白。他想起上周去滨江地块调研时,林晟的会计支支吾吾说“地块已抵押给合作方”,当时没多想,现在才明白这“合作方”竟是两家不同的小额贷。他把合同塞进公文包,快步上楼,皮鞋踩在楼梯间的瓷砖上,声音在空旷里回荡,像在敲响警报。
赵山河的办公室里,蓝色文件夹正摊开在桌上,里面夹着《2012年三四线房企风险报告》,红色批注“重点关注负债率超80%企业”的字样格外醒目。他刚听完财务部的月度汇报,指尖还停在“国信负债率42%”的数字上,见周磊进来,抬手示意他坐下:“滨江地块的调研有结果了?”
周磊把两份抵押合同放在文件夹旁,语气里带着急:“赵总,林晟把滨江地块同时抵押给了两家小额贷,套了1亿出来,这是违规的,一旦资金链断了,两家都会起诉,到时候地块会被冻结,咱们要是跟他有合作,肯定受牵连。”
赵山河拿起合同,逐页翻看,目光在“抵押权人”和“抵押金额”上停留许久。他的手指在纸面摩挲,像是在掂量这两份合同背后的风险——1亿的违规融资,对负债率已达85%的鼎盛来说,不是救命钱,是催命符,而国信要是卷进去,之前辛苦维持的低负债局面就会被打破。他把合同放进蓝色文件夹,夹在《风险报告》和《代建项目合规清单》之间,关上文件夹时,烫金的“国信集团”logo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走,去住建局。”赵山河起身拿外套,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这种违规操作,必须让监管部门知道,不然最后遭殃的不止鼎盛。”
住建局副局长的办公室里,茶香袅袅。副局长听完赵山河的说明,拿起合同翻了两页,又放回桌上,手指在茶杯盖沿划着圈:“赵总,你也是国企领导,该懂现在的形势——滨江地块是今年的重点项目,要是因为抵押的事停工,影响了投资进度,咱们都不好向上面交代。”
“李局,正是因为是重点项目,才不能藏着风险。”赵山河把蓝色文件夹推过去,“这里面有鼎盛近三年的负债率数据,85%,现在又重复抵押套钱,一旦小额贷催债,地块被查封,项目烂尾,损失更大。”
副局长没打开文件夹,只是摆了摆手:“赵总,你的心思我懂,但‘稳投资’是当前的重点。这样,我让下面的人跟林晟说一声,限期把其中一家的抵押解了,口头警告一下,别闹大。”他端起茶杯,算是下了逐客令,“你放心,林晟那边我会盯着,不会出大事。”
赵山河看着副局长避重就轻的态度,心里清楚多说无益。体制内的规则有时就是这样,在“稳”的大旗下,小风险往往会被暂时搁置,可他知道,这些被搁置的风险,迟早会像滚雪球一样变大。他收起蓝色文件夹,起身告辞时,特意看了眼桌上的两份合同,副局长已经把它们塞进了抽屉,像是在掩藏什么麻烦。
回到国信,赵山河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打开蓝色文件夹,在新增的《鼎盛滨江地块重复抵押情况说明》末尾,用红笔写下:“林晟风险等级:极高——违规操作无实质处罚,后续需警惕其债务传导风险,国信及合作供应商需远离。”他写完,把笔放在文件夹上,指尖轻轻敲击封面,思绪飘得很远——从之前拒绝高杠杆拿地,到现在关注鼎盛的违规,他一直试图用规则为公司筑一道墙,可外界的惯性有时比规则更强大。
“赵总,王副总刚才来问,要不要跟鼎盛合作滨江地块的配套绿化项目,说能赚不少。”周磊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合作意向书。
赵山河把蓝色文件夹递给周磊,指着那行红笔批注:“告诉王总,这项目咱们不接。另外,你去跟咱们的供应商打个招呼,要是他们给鼎盛供货,尤其是垫资供货,以后国信的项目就不再跟他们合作。”
周磊接过文件夹,指尖碰到封面的烫金logo,忽然明白这蓝色文件夹不止是装文件的工具,更是赵山河为公司划下的安全线——线内是合规和稳健,线外是看不见的深渊。他点头应下,转身离开时,听见赵山河在身后说:“把这份重复抵押的证据复印一份,放进文件夹的‘高风险企业’档案里,以后每月更新一次鼎盛的动态。”
办公室里又恢复了安静,赵山河看着窗外的鼎盛大厦,玻璃幕墙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他拿起蓝色文件夹,轻轻摩挲着封面,像是在确认这道安全线是否牢固。他知道,林晟的违规不会就此停止,口头警告不过是暂时的平静,而他能做的,就是把每一次发现的风险都记在这文件夹里,让国信在行业的狂欢里,守住最后一份清醒。
那天晚上,赵山河加了会儿班,离开时特意把蓝色文件夹锁进保险柜。走廊里的灯光照在保险柜上,映出他的影子,细长而坚定。他知道,未来行业里的风浪只会更大,而这蓝色文件夹里的每一页纸,每一条批注,都是国信在风浪里不沉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