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又恢复了寂静,偶尔有一阵冷风吹过。白小艳搓了搓手:“老秦,不管怎么样,咱们都得往前看。王俊的事已经这样了,我们能做的,就是等他出来后,帮他重新开始。”
老秦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头缓缓说道:“是的,人不能一直活在过去的阴影里。王俊这孩子,但愿他能在里面好好反省,出来后重新做人。”
这时,法庭的门再次有了动静,两人下意识地站起身来,紧张地盯着门口。只见王俊的父母神情疲惫地走了出来,他们的脚步缓慢而沉重,每一步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们的眼神中透露出无尽的哀伤与无奈,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崩塌了。白小艳和老秦赶忙迎上前去,王俊的母亲看到他们,嘴唇颤抖着,想要说些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王俊父亲的肩膀垮得厉害,像是被什么重物生生压弯了。他抬手抹了把脸,指腹蹭过眼角的皱纹,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判了……五年。”
三个字,轻得像叹息,却重重砸在每个人心上。走廊里的空气瞬间凝固,只有王俊母亲压抑的呜咽声,混着窗外透进来的风声,缠成一股说不出的悲凉。
白小艳只觉得腿一软,若不是老秦伸手扶了她一把,几乎要跌坐在地上。五年。她在心里默念着这个数字,眼前又浮现出王俊刚才走过时的模样——消瘦的肩膀,松垮的衣服,还有那双噙着泪却倔强不肯落下的眼睛。这五年,他要在那高墙里,把一身的棱角磨平吗?还是会把心里的委屈和不甘,越攒越厚?
“他……在里面还好吗?”白小艳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问完才觉得多余。那样的地方,哪有什么“好”可言。
王俊父亲摇了摇头,喉结滚动了几下,才挤出一句:“法官问他还有什么话说,他就说了句‘对不起爸妈,对不起小艳’……别的,啥也没说。”他顿了顿,忽然蹲在地上,双手插进花白的头发里,发出像困兽一样的呜咽。
老秦拍着他的背,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发现所有语言都显得苍白。他转头看向法庭那扇紧闭的门,仿佛能透过门板,看到王俊此刻的样子,此刻是不是也像个孩子一样,躲在角落里掉眼泪?
白小艳扶着墙,慢慢站稳。光线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斜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光带,里面浮动着无数细小的尘埃。她忽然想起小时候,王俊背着她蹚过涨水的小河,那时他的肩膀还很窄,却稳的像座山;想起他第一次领到工资,给她买了支廉价的口红,笨拙地说“电视里的姑娘都涂这个”;想起他吵架时红着眼吼“我要凭着自己让你过上好日子”,语气里的执拗,藏着她当时没读懂的自卑。
他所有的冲动和急功近利,不过是想快点长出一副能让人看得起的肩膀。而她,却总在他身后喊“慢点”,以为那是保护,却没想过,他早已被“不如人”的焦虑,逼得喘不过气。
“五年……不算太长,表现好的话还可以减刑,说不定可以提前的。”老秦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出来的时候,他不到三十岁,还有机会。”
白小艳点了点头,泪水却又涌了上来。她从口袋里摸出一方手帕,轻轻按着眼角:“等他出来,我想……我想告诉他,以前是我错了。他想做什么,只要是正途,我都支持他。”
王俊母亲听到这话,哭得更凶了。
白小艳摇了摇头,眼神里忽然有了些光亮,“五年很快的。我等他出来,陪他重新开始。”
走廊里的风渐渐停了,阳光慢慢爬到他们脚边,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老秦看着白小艳的侧脸,在光线下显得格外平静,忽然觉得,有些等待或许很苦,却藏着比眼泪更有力量的东西。
法庭的门又关上了,隔绝了里面的世界。但走廊里的人都知道,日子还要继续。无论是等待的,还是前行的,都得一步一步,踏实地走下去。
大家一起搀扶着走出法院的大门,台阶下的风卷着碎雪沫子,刚触到脸颊就化作冰凉的水。众人还没从法庭的沉重里缓过神,白小艳忽然晃了晃,像株被狂风折断的芦苇,直直的向前栽倒。
“小艳!”老秦眼疾手快地想去扶,却只抓到一片衣角。她重重摔在结着薄冰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那声轻得像叹息的闷哼,却是她留在这世上最后的声音。
老秦的手还停在半空,指尖的寒意顺着血脉往心脏里钻。他看着白小艳紧闭的双眼,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点未干的泪痕,嘴角似乎还凝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等他出来,陪他重新开始”,那语气里的坚定,原来早已耗尽了她最后的力气。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刺破了法院门口的死寂。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匆匆跑来,急救灯的红蓝光芒在白小艳苍白的脸上明明灭灭,像一场仓促的告别。心电图仪器发出刺耳的长鸣,宣告着那个年轻的姑娘的离去。
王俊的母亲瘫坐在雪地里,哭得几乎晕厥过去:“是我们家对不起你啊小艳……”
老秦站在一旁,看着白小艳被抬上救护车,那单薄的身影裹在白色的被单里,像一片被雪覆盖的叶子。她一直拖着病体,在人生的路上咬牙追赶,想赶在生命的尽头,为王俊铺就一条安稳的路。可命运终究没给她这个机会,她像一支燃尽的蜡烛,在照亮别人的路上,自己却先成了灰烬。
救护车呼啸而去,留下一地狼藉的脚印和未干的泪痕。法院的台阶冰冷坚硬,像白小艳短暂却沉重的一生。老秦望着车消失的方向,喉咙里像堵着团滚烫的棉絮,吐不出,咽不下。
风又起了,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生疼。有些人的离开,不是终点,而是一道刻在生者心上的疤,白小艳最终还是化作了雪花,永远的留在了她最不喜欢的季节里。
风卷起的雪花,慢慢覆盖了地上的脚印,却盖不住那片留在台阶下的、化不开的冰凉。白小艳的一生,就这么停在了法院门口,停在了她最牵挂的人即将开始赎罪的地方,带着未说出口的遗憾,也带着一份沉甸甸的约定————“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会一直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