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边境冲突
在基地内部获得的所谓“地位巩固”，并未带来丝毫安宁，反而像给一口本就滚沸的油锅下又添了一把干柴。A-8权限带来的便利与瞩目，如同双刃剑，一面切割开更深层的数据迷雾，一面也将我暴露在更多审视与嫉恨的目光之下。我像一只被强行塞进华丽鸟笼的困兽，羽毛或许鲜亮了些，但栅栏之外，是无数潜伏在阴影中的利爪。
分析室的日子，在一种表面的平静下暗涌着焦灼。我遵照“老康”的“期望”，将大部分精力放回“反制黑隼”项目，但进展被我刻意控制在一种“艰难推进”的状态。同时，我利用A-8权限，小心翼翼地、如同拆解炸弹般，探索着“方舟”系统那些新开放的非核心区域，试图寻找任何可能与“摇篮”、“涅盘”或那条秘密握手信道相关的蛛丝马迹，但收获甚微。系统设计者的谨慎和老辣远超我的预期。
“山魈”的“看重”体现在不时通过“岩石”传递过来的“关怀”和一些无关紧要的、关于基地外围警戒布防的“咨询”——这更像是一种持续的姿态和拉拢。而“账本”一方的敌意，则转化为更具体的形式：我申请的几批用于项目测试的非关键性电子元件，在后勤环节被以各种理由拖延；偶尔，基地内部网络会出现针对我所在分析区段的、来源不明的微小波动和干扰，虽然很快被我和阿木排除，但其用意不言自明。
阿木变得更加殷勤，却也更加沉默。他像一只敏锐的土拨鼠，能清晰地感知到基地内部不同势力气压的变化，对我愈发恭敬的同时，眼神里也时常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他或许在担心，依附于我这条看似上升、实则身处漩涡中心的船，最终会迎来怎样的风浪。
右手的旧伤，在这种持续的低烈度压力下，维持着一种恒定的、沉闷的酸痛，仿佛皮下的骨骼在无声地抗议着这非人的煎熬。
真正的风暴，来自意料之外的方向。
那是一个闷热得令人窒息的午后，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缅北的群山，空气中饱和的水汽仿佛随时能拧出雨来，却又迟迟不肯落下。分析室里，只有服务器风扇徒劳地试图驱散闷热，发出比往常更显焦躁的嗡鸣。我正对着一组“黑隼”留下的、经过精心伪装的冗余代码链“冥思苦想”，试图从中剥离出哪怕一丝有价值的逻辑。
突然，毫无征兆地，一阵凄厉刺耳的警报声，如同被踩住脖子的怪鸟，猛地撕裂了基地死寂的空气！
不是寻常的警戒哨声，而是最高级别的、代表遭遇武装袭击的连续短促蜂鸣！
我的心猛地一缩，几乎从椅子上弹起来。阿木也吓得脸色煞白，手中的记录板“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几乎是同时，我面前的终端屏幕，以及分析室内所有连接内网的显示屏，瞬间被强制切换！红色的、不断闪烁的“一级战备”字样，占据了整个画面，下方滚动着简短的指令：
【紧急状态！所有非战斗人员立即进入指定避难区域！所有战斗单位按预案三号方案，前往第二、第三防御节点集结！重复，一级战备！】
“是……是敌袭？！”阿木声音发颤，惊慌失措地看向我。
我没说话，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撞击着肋骨。敌袭？谁敢直接攻击“狮王”集团的核心基地？是政府军？还是……
没等我们做出反应，分析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岩石”浑身杀气地出现在门口，他穿着一身沾满泥点的作战服，自动步枪斜挎在胸前，脸上混合着兴奋和暴戾。
“猎隼！别他妈躲了！跟老子走！”他吼道，语气不容置疑。
“岩石大哥，怎么回事？我们去哪里？”我强迫自己冷静，快速问道。
“是桑坤那条疯狗！”“岩石”啐了一口，眼中凶光四射，“妈的，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带人越境抢老子的货，还打死了我们两个弟兄！现在直接怼到老子家门口了！”
桑坤？我迅速在脑中搜索这个名字。一个活跃在边境另一侧、以凶残和贪婪着称的地方武装头目，也是毒品生意上的竞争对手。以往双方虽有摩擦，但大多控制在边境线附近的小规模冲突，像这样直接攻击对方核心基地的情况，极其罕见。
“山魈先生命令，所有能用上的人都要顶上去！”“岩石”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你脑子好使，跟我去前线指挥点！需要你盯着他们的通讯，看看这群杂碎想玩什么花样！”
让我去前线？我的心沉了下去。这绝非好事。枪炮无眼，在混乱的战场上，一颗流弹或者一次“意外”，足以让任何人“光荣牺牲”，尤其是像我这样，可能被某些人视为眼中钉的“技术官”。
但我没有选择。在“岩石”和他身后几名同样杀气腾腾的手下注视下，任何迟疑都会引来立刻的怀疑甚至暴力。
“明白！”我咬牙应道，抓起桌上那个随身携带、装有基本工具的腰包，“阿木，你留在这里，监控系统，有任何异常立刻记录！”
阿木慌乱地点头。
我被“岩石”和他的人裹挟着，冲出了分析室。基地内部已然一片混乱。刺耳的警报声依旧在回荡，武装人员奔跑的脚步声、武器的碰撞声、车辆引擎的轰鸣声混杂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硝烟将至的紧张气息。非战斗人员正被驱赶着，像受惊的羊群一样，涌向位于基地深处的加固避难所。
我们乘坐一辆敞篷的武装越野车，风驰电掣般冲向基地外围。湿热的风扑面而来，带着尘土和一股若有若无的火药味。道路两旁，原本看似平静的丛林里，不断有身着迷彩、全副武装的集团成员闪现，依托树木和工事，构建着防御阵地。他们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长期在刀口舔血磨砺出的麻木和凶狠。
前线指挥点设在基地外围一个依托山体修建的半永久性地堡里。这里位置较高，可以俯瞰前方一片相对开阔的、作为缓冲地带的河谷。我们抵达时，地堡里已经挤满了人，无线电通话的嘈杂声、命令和汇报的叫喊声不绝于耳。“山魈”赫然在场，他站在一个巨大的沙盘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几名作战参谋围在他身边，语速飞快地汇报着情况。
“……确认是桑坤的主力，至少八十人，配备有重机枪和RpG……他们占据了河谷对面的制高点，火力很猛，我们前出的两个哨卡已经失去联系……”
“妈的！”“山魈”一拳砸在沙盘边缘，木屑纷飞，“欺人太甚！真当老子是泥捏的？！”
他看到“岩石”和我进来，目光锐利地扫过我，没有多问，直接对“岩石”命令道：“让你的人从侧翼二号通道绕过去，给我敲掉他们的重火力点！”
“是！”“岩石”狞笑一声，转身就要走。
“等等！”“山魈”又叫住他，指了指我，“猎隼，你，盯着他们的无线电频道！桑坤这杂碎喜欢玩阴的，看看他有没有分兵，或者跟其他人在联系！”
“是，山魈先生！”我立刻应道，快速走到地堡角落一个架设着无线电监听设备的工位前。负责监听的技术人员连忙让开位置。
戴上耳机，调整频率，瞬间，各种嘈杂的、带着强烈静电干扰和陌生方言的呼喊声涌入耳膜。我强迫自己忽略那些无意义的叫骂和战场噪音，将全部精神集中在分辨有用的信息上。
外面的枪炮声变得更加密集，如同爆豆般响成一片，中间夹杂着爆炸的轰鸣，震得地堡顶部的灰尘簌簌落下。透过观察孔，可以看到河谷对岸的山坡上，不时爆起一团团火光和烟柱。
我的手指在设备上飞快操作，试图锁定桑坤部队可能使用的指挥频道。汗水从额头滑落，滴在设备面板上，瞬间蒸发。右手的旧伤在这种极度的专注和紧张下，传来一阵阵灼热的刺痛，仿佛有烙铁在上面反复熨烫。
突然，一个极其微弱、但信号稳定的加密通讯流，被我捕捉到了！它使用的是一种非标准的、但结构并不算特别复杂的加密方式，似乎是某种商用设备的改版。
我立刻调动全部算力，尝试破解。大脑如同超频运行的cpU，指尖在键盘上划过一道道残影。周围的枪炮声、呼喊声仿佛都离我远去，我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串流动的加密数据和破解算法的疯狂运转。
“猎隼！有什么发现？！”“山魈”的声音如同炸雷，在我耳边响起，将我从那种极致专注的状态中惊醒。
我猛地抬头，才发现地堡里的气氛更加凝重。“岩石”那边似乎进攻受阻，对岸敌人的火力异常顽强和精准。
“山魈先生！”我语速极快，摘下一边耳机，“我截获到一条桑坤方向的加密通讯，正在破解！另外……我分析了他们之前的火力密度和人员运动模式，怀疑他们在河谷东南侧，靠近那片芭蕉林的位置，可能埋伏了一支奇兵！他们的主攻是佯动，目的是吸引我们注意力，那支奇兵很可能想渗透进来，直插基地腹地！”
这是我基于无线电信号源分析和战场态势快速判断出的结论。虽然不确定，但在这种时刻，一个大胆的、有依据的猜测，远比沉默更有价值。
“山魈”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看向沙盘上我指出的那片芭蕉林区域，脸色变幻。旁边一个参谋立刻反驳：“不可能！那片地形复杂，我们布有雷区……”
“闭嘴！”“山魈”厉声打断他，他死死盯着沙盘，又猛地看向我，眼神锐利如鹰，“猎隼，你确定？”
“七成把握！”我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他们的通讯加密方式并不高级，信号源分布也支持这个判断！”
就在这时，我面前的屏幕猛地一跳，那条加密通讯被成功破解了一小段！虽然内容残缺，但几个关键词清晰可见：
“……[无法识别]……芭蕉林……侧翼……十分钟后……行动……”
“山魈”看到屏幕上的字，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凶光！“妈的！果然！”
他不再犹豫，立刻抓起无线电，嘶吼道：“第三小队！放弃现有阵地，立刻向d7区域芭蕉林方向机动！给老子堵住他们！一只苍蝇也不准放过来！”
命令下达后，地堡里的气氛更加紧张。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前方的枪声依旧激烈，但关于芭蕉林方向的消息迟迟未传来。
“山魈”像一头焦躁的困兽，在地堡里来回踱步，目光不时扫过我，带着审视和期待。
突然，无线电里传来一阵急促而兴奋的汇报：“山魈先生！d7区域！发现敌军渗透分队！大约十五人！已被我第三小队拦截，交火中！”
地堡里瞬间响起一阵压抑的欢呼和松气声。
“山魈”猛地停下脚步，看向我，那眼神中的审视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毫不掩饰的赞赏和……庆幸。
“好！好！猎隼！干得漂亮！”他大步走过来，重重拍了拍我的肩膀，“你他娘的立大功了！”
他转身对着参谋们吼道：“告诉第三小队，给老子全歼了他们！一个不留！”
接下来的战斗态势，开始向有利于我方倾斜。失去了奇兵突袭的突然性，桑坤的主力在“岩石”带领的侧翼猛攻和我方正面阵地的顽强抵抗下，渐渐不支。对岸的火力开始减弱，出现了撤退的迹象。
当夕阳的余晖如同血染般泼洒在硝烟弥漫的河谷上时，枪声渐渐稀落下来。桑坤的队伍丢下几十具尸体和部分装备，狼狈地撤回了边境线另一侧。
我们赢了。一场突如其来的边境冲突，以“狮王”集团的胜利告终。
返回基地的路上，气氛与来时截然不同。“岩石”揽着我的肩膀，唾沫横飞地吹嘘着战斗的激烈，以及我“料事如神”的功劳。其他一同返回的武装人员，看我的眼神也充满了敬佩，甚至带着一丝敬畏。
地堡里那个基于数据和逻辑的大胆判断，以及随后被证实的精准，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地证明了我的价值。在这种崇尚武力和结果的集团里，一个能在关键时刻“掐会算”、扭转战局的技术官，其地位的提升是实实在在的。
然而，当我独自一人回到分析室，卸下腰包，看着屏幕上依旧在滚动的、关于“黑隼”的无效代码时，内心却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
右手的旧伤，在经历了战场噪音的冲击和极度的精神消耗后，传来一阵阵空虚的钝痛。
我阻止了一次外部势力的入侵，巩固了在集团内部的地位，甚至可能赢得了“山魈”更深的信赖。
但我也双手沾上了（哪怕是间接的）更多的鲜血，将另一个竞争对手（桑坤）可能知晓的、关于集团内部的情报渠道（如果“黑蛇”与桑坤有关联的话）彻底断绝。
我像一颗被投入浑水的石头，激起的涟漪正在不断扩大，牵扯进更多的势力和生命。而我自己，在这漩涡中越陷越深。
窗外，血色的夕阳终于被墨色的夜幕吞噬。基地里响起了庆祝胜利的喧嚣，隐隐有酒瓶碎裂和狂笑的声浪传来。
我坐在冰冷的操作台前，没有开灯。阴影笼罩着我，只有屏幕的微光映亮了我毫无表情的脸。
地位更加巩固？或许吧。
但我知道，每向上爬一步，脚下的尸骨就多一具，离那最终的、要么毁灭敌人要么自我毁灭的结局，就更近一分。
这场边境冲突的胜利，不过是通往更深黑暗路途上，一个短暂而血腥的驿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