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跟随着队伍在碎石地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岩翁指派的两名监视者如影随形。他脸上顺从,心里那根弦却绷到了极致。
领路的黑牙心腹脚步虚浮,不时踢到碎石,显然对这片区域并不熟悉;押后的猎人则更警惕地扫视着光秃秃的山脊,对队伍内部的关注有限。徐明默默等待着机会。
队伍沿干涸的河床蜿蜒向上,两侧风化岩柱投下大片阴影,风声掩盖了脚步声。在队伍即将拐过巨大弯道、视线将被阻断的前一瞬,徐明假装被石头绊倒,单膝跪地。
“怎么了?”前面的监视者不耐烦地回头。
“没事,石头松了。”徐明闷声应道,趁机抓起砂土抹在脸上和手臂上。
就在这一两秒的停顿间,队首的人已拐过弯道消失,队尾的视线也被中间踉跄的幸存者挡住。就是现在!徐明没有起身,就着跪姿向侧后方一滚,无声地隐入一丛枯死灌木的根部凹陷。他屏住呼吸,紧贴冰冷地面,如一块融入背景的石头。
队伍的脚步声、喘息声和催促声渐行渐远,最终被风声吞没。无人发现少了他。
确定队伍走远,徐明才抬头。他没有向谷外跑,而是选择逆着河床流向,朝上游一片陡峭的乱石坡爬去。他手脚并用,如蜥蜴般在岩石阴影间攀爬,避免扰动碎石。必须在天黑前抵达石林深处那个仅容一人侧身的隐蔽岩缝。
夕阳染红天空时,徐明抵达了目的地。当温泉谷的喧嚣彻底消失,他再次变回天地间独行的孤狼,迈步走入茫茫草原。寒风卷过枯草,更衬出四周死寂,他的身影在广阔天地间渺小孤独。
他嚼着用油纸包好的风干肉条,渴时便将干净雪团在手心捂化,待微温再饮下。他的脚步不停,朝着与温泉谷和虚假“灰岩据点”相反的方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远离。
连续跋涉多日,身体的疲惫已达极限。这时,徐明注意到一只狼。与其说是猎食者,不如说是一具被饥饿雕琢的残骸,瘦得只剩骨架,毛皮枯槁,站立都在颤抖。
徐明立刻握紧骨匕,但很快发现,这狼连扑过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它只是缓慢地、一步一顿地缩短距离,每挪几步就必须停下大口喘息。一场奇特而绝望的僵持开始了:徐明走,狼就跟在后面踉跄挪动;徐明停,狼也瘫倒等待,唯有那双浑浊的眼睛还死死盯着他。
当徐明再次停下啃食肉条时,那狼趴在几米外,腹部剧烈起伏,发出微弱的呜咽。看着这个连站立都勉强的生命,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徐明心头。他鬼使神差地,将啃剩的一小块硬如石块的肉干扔了过去。
狼的鼻子抽动,挣扎着用前肢撑起身体,极其缓慢地爬向肉干,嗅了又嗅,才用舌头卷起费力吞咽。这一丝能量似乎让它恢复了些许生气,它再次看向徐明的眼神,凶狠未减,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依赖。
这次试探后,徐明做出了更大胆的决定。他深吸气,将左臂袖子捋起,把小臂缓缓伸向狼口附近,这是个测试,测试狼残存的力量,也测试自己对危险的掌控。他的另一只手,则悄悄握紧了匕首。
狼愣住了,凑近徐明的手臂,鼻子反复嗅着皮肤下血管的气息。求生的本能最终压倒一切,它张开嘴,用尽气力咬下。然而,预想的刺痛并未传来。
徐明只感到一层粗糙干涩的舌苔和松弛无力的牙龈在皮肤上摩擦,带来的痒感远大于痛。这狼的咬合,虚弱得连表皮都无法刺破。它不甘地又尝试几次,结果相同,最后颓然地把下巴搁在徐明手臂上,喉咙里发出近乎绝望的哀鸣。
捕食的关系被彻底颠覆了。狼连作为猎物的他都无法伤害。从此刻起,它不再试图攻击,只是沉默、机械地跟着。徐明移动,它便挣扎跟随;徐明停下,它便瘫倒等待。
它绿色的瞳孔里,凶狠渐被一种麻木的跟随本能取代,既然无法吃掉这个“食物”,那么跟着这个能移动、偶尔施舍一点能量来源的生物,就成了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一狼一人,两个被榨干的生命,一前一后,在苍茫天地间,形成了一种基于绝对虚弱和生存需求的、诡异而脆弱的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