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战的喧嚣并未持续太久,如同暴风雨般猛烈而短暂。当最后一声狼嚎消失在远方,当风仔的人扛着抢来的物资心满意足地退入黑暗,营地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味,这气味与硝烟、狼臊气混合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胸口。
黎明来得很慢,灰白的光线勉强穿透晨霾,照亮了这片名副其实的修罗场。残破的帐篷布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无力地摇曳,如同招魂的幡。
雪地被染成了大片大片的暗红色,冻结的血液与泥泞的雪渣、破碎的杂物混在一起,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触目惊心。
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有人类的,也有狼的,有些已被撕扯得面目全非,肢体残缺,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昨夜战斗的惨烈。整个营地仿佛一个巨大的伤口,暴露在惨白的天地之间。
老疤还活着。他拄着那根已经砍出缺口的染血铁棍,像一尊雕像般立在废墟中央,身边只剩下寥寥几个浑身带伤、眼神因过度惊恐而变得麻木空洞的手下。
他苦心经营多年、依靠铁腕建立起来的秩序和权威,在这一夜之间几乎化为乌有。他赢了瘦猴,清除了内部的挑战者,却输掉了几乎所有的根基和积累;他像一头虽然获胜却已身受重伤、精疲力竭的老狮,只能守着一片空荡荡、布满死亡气息的领地,胜利的代价沉重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四周是绝对的寂静,一种比喧嚣更可怕的寂静,仿佛整个天地都在为这惨状默哀。
徐明没有理会老疤。他像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机械地在废墟和尸体间翻找着。他的手上、脸上沾满了血污和泥雪,但他毫无知觉。他扒开倒塌的帐篷帆布,推开冻僵的尸体,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声音从嘶哑到无声。
最终,他在营地边缘一处被踩踏得不成样子的雪窝里,找到了母亲。
她蜷缩在那里,像一片枯萎的叶子。身体已经冰冷僵硬,脸上还凝固着最后一刻的惊恐与茫然。一根不知从何而来的、断裂的削尖木棍,刺穿了她的胸膛。
可能是被混乱的人群撞倒,可能是被逃窜的人误伤,也可能……是某种刻意的清理。无从考证,也毫无意义。
徐明跪在母亲身边,没有哭,也没有喊。他只是伸出手,轻轻拂去她脸上的雪花,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醒她。然后,他拔出那根木棍,扔在一旁。
最后一丝人性的温度,随着母亲的体温,彻底从他体内流失了。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和冰冷,仿佛心脏也变成了冻土。
仇恨?或许有,但更强烈的是一种明悟,在这个世界里,温情、牵挂、信任,都是奢侈品,是致命的弱点。要想活下去,就必须像狼一样,孤独,冷酷,只为自己而战。
他站起身,看了一眼这片承载了他所有痛苦和绝望的废墟,看了一眼远处那个茕茕孑立的老疤。
老疤也看到了他,目光复杂。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也许是拉拢,也许是命令。
但徐明没有给他机会。他转过身,没有任何犹豫,向着与营地、与北面哨点都相反的方向,迈开了脚步。脚步沉稳而坚定,踏在染血的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是告别,又像是新生。
风雪很快淹没了他的背影。他不再回头。
他不再是谁的儿子,不再是谁的工具,也不再是谁的敌人。
他只是一匹行走在凛冬里的孤狼。
他的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