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难得透出几分暖意,落在积雪上折射出晃眼的光。
徐明走到窗边撩开窗帘,看着温度计上“-35c”的数字,轻轻舒了口气,温度总算回升了10度。
但酷寒依旧像附骨之疽,透过密封的窗户渗进室内,煤炉必须时刻维持着火力,才能让核心区域保持在零度以上。
电力早已进入彻底的间歇性供应状态,往往一天只能恢复一两个小时,水更是断得彻底。
家里的储备水目前还剩约380升,得益于这段时间持续用过滤后的雪水满足洗漱、拖地等非饮用需求,才让珍贵的储备水消耗速度慢了下来。
妈妈正用雪水擦拭煤炉表面的灰尘。
爸爸则在清点粮食库存,手里拿着本子记录着:“大米还剩110斤左右,每天定量煮两斤,够咱们撑两个多月;挂面和泡面没怎么动,留着应急。”
“蔬菜就是之前囤的大白菜和土豆,总共600斤。寒降初期就把400斤土豆搬到客厅角落,用旧棉被裹着保温,基本没损耗。”
“主要是200斤大白菜,虽然也及时转移了,但部分菜叶边缘还是被冻得发蔫发黑,没法吃了,最后挑拣出150斤完好的,现在总共还剩550斤蔬菜,白菜优先吃,土豆留着长期应急。”
徐明点点头,想起寒降前全家连夜将蔬菜从阳台搬进室内的场景,当时若不是反应快,白菜的损耗只会更大。
他将充好电的充电宝仔细收好,太阳能电板每天能储的电量有限,必须优先保障手机通讯和应急照明。
夜色渐深,酷寒再次收紧了对城市的掌控。
徐明一家围在煤炉边准备吃晚饭,锅里炖着小块土豆和少量大米煮成的杂粮粥,旁边还蒸了几片大白菜,热气袅袅升起,这是他们一天中最温暖的时刻。
突然,一阵激烈的争吵声从楼上传来,打破了楼里的死寂,声音之大,连厚重的楼板都仿佛在震动。
“你给不给?!我儿子已经饿了两天了!你当哥的能见死不救?”男人的嘶吼声带着绝望的暴怒,震得人耳膜发疼。
“不给!我的物资也只够自家撑几天,凭什么给你?当初你挥霍无度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囤货?”另一个稍显沉稳的声音反驳道,语气里满是厌恶。
紧接着,便是“砰砰砰”的砸门声,夹杂着玻璃破碎的脆响和女人的尖叫。
徐明和爸妈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爸爸示意他别出声,轻轻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望去,又侧耳仔细倾听。
徐明也跟着凑到门边,楼上的声响愈发清晰,谩骂声、抢夺声、家具碰撞声交织在一起,乱成一团。
“我看你就是故意的!当年你抢我女朋友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今天?现在我求你给点吃的,你都推三阻四!”暴怒的声音再次响起,这句话像一颗炸雷,让楼上的喧闹瞬间停顿了几秒。
“你胡说八道什么!当初是她自己选的我,跟我有什么关系?”
“放屁!若不是你耍手段,她会跟你走?现在你老婆,当年明明是我的女人!”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新的战火。
弟弟妻子的哭喊声突然爆发,带着浓浓的醋意和歇斯底里的质问:“你说什么?!她当年是你的女人?那你心里是不是还惦记着她?难怪平时你们俩眼神总不对劲,是不是这么多年还藕断丝连有一腿?”
“我没有!都多少年的老黄历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个!”弟弟急着辩解,语气却有些慌乱,显然没料到老婆会突然揪着这段往事不放。
“没有?鬼才信!你今天为了跟他要物资闹成这样,说不定就是想借着机会见她!”女人的怒火完全被点燃,紧接着便传来厮打声和东西摔碎的声响。
“我跟你拼了!你这个心里装着别的女人的骗子!”
楼上的冲突彻底失控,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声,紧接着是哥哥痛苦的呻吟。
徐明隐约听到哥哥捂着伤口的闷哼,以及断断续续的咒骂:“畜生……你这个畜生……我不会放过你的……”
随后便是杂乱的脚步声和塑料袋摩擦的声响,显然是弟弟趁机抢走了物资。
他揣着抢来的东西准备离开,却被妻子死死拽住胳膊,怒火未消地嘶吼:“你别想走!今天你必须说清楚,你对她到底还有没有心思?不然咱们就一起饿死在这!”
“你能不能别无理取闹?现在孩子等着吃东西!”弟弟的声音带着疯狂的烦躁,两人的争吵和打斗声再次升级。
女人的哭闹、男人的怒吼、孩子的哭声交织在一起,持续了近一个小时才渐渐平息,只剩下哥哥压抑的痛哼和弟弟妻子的啜泣。
徐明默默退回客厅,目光扫过墙角裹着棉被的土豆堆和装在纸箱里的大白菜,脸上满是复杂。
妈妈叹了口气:“这日子逼得人没了理智,再加上这种陈年的感情纠葛,真是雪上加霜。”
爸爸脸色凝重:“物资越来越少,人心也越来越散,亲情在生存面前都变得脆弱了,这样的事以后恐怕会越来越多。咱们得更小心,守住家里的东西才是根本。”
徐明打开小区业主群,果然已经有人在讨论楼上的冲突。
“刚才听到楼上动静好大,好像有人被打伤了?”
“听着像是抢物资,还翻出了以前的感情破事,真是乱成一团。”
与此同时,另一条讨论线程也在发酵。“有没有人跟我一样,跟家里老人的尸体待了快一周了,晚上总感觉阴森森的,总觉得有动静。”住在4栋的住户发消息说,语气里满是恐惧。
“我家也是,虽然知道是亲人,但这么冷的天尸体冻得硬邦邦的,一到晚上就疑神疑鬼,根本不敢睡觉。”有人附和道。
也有人反驳:“那是自己家人,有什么好怕的?现在外面这么危险,总不能把尸体扔出去。”
群里的讨论渐渐变得零散,徐明发现,之前经常冒泡的几个Id,比如住在1栋的“阿杰”和5栋的“水果店老王”,已经好几天没发过消息了。
“这些人是怎么了?没电了还是出什么事了?”妈妈凑过来看了一眼手机,担忧地问道。
爸爸摇了摇头:“不好说,现在这情况,失联可能是常态,咱们顾好自己就行。”
不知过了多久,楼上的声响彻底消失了,整栋楼再次陷入死寂。
徐明躺在冰冷的床上,裹紧羽绒服却依旧难以入眠,脑海里反复回响着刚才的争吵声。
凌晨时分,一阵密集的“咚咚咚”声突然砸在窗户上,像无数颗石子在猛烈撞击,他猛地惊醒,心脏狂跳不止。
“是冰雹!”爸爸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紧接着起身点亮了应急手电筒。
冰雹撞击玻璃的声响震耳欲聋,仿佛下一秒窗户就会被砸穿。
徐明爬到窗边,透过窗帘缝隙向外望去,只见漆黑的夜空中,无数白色的冰粒密集地坠落,砸在积雪上发出沉闷的轰鸣。
这突如其来的冰雹持续了整整一个小时,才渐渐停歇,取而代之的是再次呼啸而起的狂风,裹挟着酷寒横扫整个小区。
即便隔着密封的窗户,也能听到那令人心悸的呼啸声。
天亮后,狂风渐渐平息。
徐明刚打开小区业主群,一条带着惊恐的消息就弹了出来,发消息的是住在2栋二楼的住户:“大家快看小区大门口!李姐……李姐躺在那里,没气了!”
这条消息瞬间让群里炸开了锅。
徐明和爸爸赶紧走到阳台,借着晨光向大门口望去,只见雪地上躺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一直寻找丈夫的李姐。
她的身体被冰雹砸得伤痕累累,衣衫破烂不堪,一只手却固执地伸向小区大门的方向,保持着向前爬行的姿势,显然是在返程时遭遇了冰雹和酷寒,最终没能撑过去。
“她还是没放弃找她老公……”妈妈的声音带着哽咽,眼里泛起了泪光。
徐明看着那具在雪地里逐渐被冻硬的尸体,心里涌上一阵刺骨的寒意。
就在这时,对门突然传来“哗啦”一声急促的开门声。
徐明下意识地看向猫眼,只见张婶裹着那件之前从自家借走的棉衣,像疯了一样冲出家门,直奔李姐家的方向。
“她要干什么?”妈妈惊讶地问道。
徐明紧紧盯着猫眼,只见张婶熟练地掏出一根细铁丝,几下就撬开了李姐家虚掩的门锁,李姐出门时显然没心思锁好门。
短短几分钟后,张婶就从屋里拖出两个鼓鼓囊囊的编织袋,里面隐约露出米面袋的一角和衣物的边角。
她咬着牙,将编织袋扛在肩上,脚步踉跄地往自家拖,脸上满是贪婪的急切,完全没顾及不远处李姐的尸体。
“太过分了!人家刚出事,她就去偷东西!”妈妈气得浑身发抖。
爸爸脸色一沉,拉着妈妈往后退了退:“别出声,咱们别管闲事,现在出去阻止她,只会给自己惹麻烦。”
徐明默默收回目光,心里一片冰凉。张婶之前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此刻在他脑海里变得无比讽刺。
群里很快有人发现了张婶的举动,消息瞬间刷屏:“张婶在搬李姐家的东西!太不要脸了!”
“她是不是早就盯着李姐家了?真是人心叵测!”
但没人敢真的出门阻止,只能在群里愤怒地谴责。
张婶似乎也不在乎别人的议论,拖完两袋东西后,又折返李姐家,继续搜刮剩余的物资。
没过多久,1栋的阿杰也裹着厚厚的衣服冲出楼门,直奔大门口的李姐尸体,快速脱下她身上那件破损的羽绒服,裹在自己身上匆匆跑回楼里。
群里的争吵愈演愈烈,从尸体处理吵到道德底线,最终再次陷入混乱的谩骂。
徐明关掉手机,胸口堵得发闷。
爸爸脸色铁青地说道:“人心都被冻硬了……咱们绝对不能变成那样。”
妈妈默默走到煤炉边添了块煤,火苗跳动了几下,却没能驱散室内的寒意。
张婶往返李姐家三次,将能搜刮的物资几乎搬空,最后锁上李姐家的门时,还不忘往自己口袋里塞了几包看起来未开封的饼干。
她回到家后,很快传来用重物顶住房门的声响,显然是在防备其他人效仿她的行为。
群里的谴责声持续了许久,最终还是归于沉寂。
没人愿意冒着-35c的酷寒和未知的危险出门,更没人愿意为了一具“无关紧要”的尸体与贪婪的邻居起冲突。
关于尸体处理的讨论也不了了之,有人提议“埋进雪堆”,却始终没人行动,大家都默契地选择了逃避。
徐明一家一整天都没怎么说话,饭桌上的土豆粥变得索然无味。
妈妈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都被爸爸用眼神制止了。
夜幕再次降临,酷寒比白天更甚,窗外的风声如同鬼魅的呜咽。
徐明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却被一阵此起彼伏的狗叫声惊醒。
那叫声尖锐而疯狂,带着饥饿的凶狠,打破了小区的死寂。
“怎么回事?这天气还有野狗?”爸爸猛地坐起身,眼神警惕。
徐明爬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撩开窗帘一角向外望去。
借着月光,他看到五六条瘦骨嶙峋的野狗出现在小区大门口,它们的毛发结着冰碴,眼神浑浊却透着贪婪。
领头的一条黑背野狗率先扑到李姐的尸体旁,张开嘴狠狠咬了下去,却只发出“咯吱”一声脆响,显然是牙齿咬在了冻硬的躯体上,没能撕开皮肉。
其他野狗也纷纷上前尝试,有的啃咬手臂,有的撕扯衣物,每一次咬合都伴随着冰壳碎裂的声响,却始终无法真正伤到尸体。
几条野狗围着尸体焦躁地转了几圈,又相互撕咬了片刻,似乎在协商对策。
很快,它们改变了策略,两条体型较大的野狗咬住李姐的衣领,另外几条则分别咬住她的裤腿,合力将尸体从雪地上拖拽起来。
尸体在雪地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被野狗们拖着向小区外侧的围墙移动。
它们的动作笨拙却坚定,显然是想将这难得的食物拖回自己的窝点。
“它们……把人拖走了。”徐明的声音有些发颤,眼前的画面让他胃里一阵翻涌。
妈妈捂住眼睛,不忍再看。
爸爸则快步走到门边,将原本顶门的柜子又往门边挪了挪,脸色凝重地说:“这些狗饿疯了,连冻硬的尸体都抢,以后晚上更不能出声了。”
群里瞬间被恐慌的消息刷屏:“野狗把李姐的尸体拖走了!太吓人了!”
“它们会不会闯进来找吃的?我家孩子吓得直哭!”
“赶紧用东西把门顶住!千万别开窗户!”
原本就紧绷的神经被彻底击溃,有人甚至发消息说要找工具自卫,群里的混乱再次升级。
野狗拖拽尸体的声响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窗外重新恢复寂静,但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压迫感却久久不散。
徐明关掉手机,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野狗拖拽尸体时的画面,以及张婶、阿杰等人的所作所为。
这场酷寒不仅冻结了城市,冻结了生命,更在一点点冻结人性。
他不知道这样的绝境还要持续多久,也不知道自己一家能否在守住物资的同时,守住心中仅存的那一点底线。
窗外的月光冰冷刺骨,照亮了雪地上那道长长的拖拽痕迹,也照亮了这座被绝望笼罩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