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杰那句“自有安排”撂下不过半天,各种反馈就顺着无形的网络蔓回了河洛。
第二天一早,王涛抱着文件进来,脸色有点古怪:“林书记,办公厅那边说,原定今天下午的全省医疗卫生系统视频工作会议,临时调整了议程,您的告别讲话环节……取消了。”
林杰正在批阅最后一份交接文件,头也没抬:“知道了。”
“还有……省委那边几个部门原本说要给您搞个小型欢送会的,刚也通知说……说领导日程排不开,取消了。”王涛的声音越说越小。
“嗯。”林杰放下笔,合上文件夹,“这样挺好,清净。”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孔瑞祥那个秘书的电话,以及他硬邦邦的回应,显然已经让某些人觉得他“不识抬举”。
取消讲话、取消欢送会,这是最直接、最轻微的“表示”,意在告诉他:离了你,河洛照样转,去了江南,也未必就真能如何。
官场上,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如今他这算是“高升”,但通往高处的路显然布满了荆棘,那些原本想凑上来沾点喜气的人,此刻自然要观望,甚至划清界限。
中午去食堂,林杰泰然自若地打完饭,平静地吃完了一餐饭。
下午,他婉拒了办公厅派车,只让司机小张开着他那辆普通的公务用车,去几个他倾注了最多心血的“母婴安全计划”试点乡镇和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做最后一次实地查看。
他没有通知当地政府,轻车简从。
在第一家试点卫生院,他刚下车,就被抱着孩子来打疫苗的一位大娘认了出来。
“呀!是林省长!”大娘惊喜地喊了一嗓子,抱着孩子就凑了过来,“林省长,您咋来了?俺家这小孙子,就是托了您那个计划的福,在县医院平平安安生的,一分钱冤枉钱没花!”
这一喊,周围候诊的群众都围了过来。
“林省长!真是林省长!”
“林省长,听说您要调走了?”
“林省长,您可不能走啊!俺们这刚看到点盼头……”
人群瞬间就把林杰围住了,你一言我一语,场面有些混乱,但那份发自内心的感激和不舍,却真切地扑面而来。
卫生院的院长和医生也闻讯赶来,看到被群众自发围住的林杰,既激动又有些手足无措。
“乡亲们,静一静,静一静,别挤着林省长……”院长试图维持秩序。
林杰摆摆手,示意没关系。他从大娘手里接过那个胖嘟嘟的婴儿,小心地抱着,笑着问:“几个月了?长得真好。”
“八个多月了!结实着呢!”大娘脸上笑开了花。
“林省长,”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母亲挤过来,眼圈有点红,“要不是您推的那个计划,我家娃生病那会儿,都不知道该咋办……您这一走,这政策……还能继续不?”
林杰把孩子递还给大娘,看着周围一双双殷切又带着担忧的眼睛,提高了声音说道:“乡亲们,请大家放心!‘母婴安全计划’是省委省政府的决策,已经纳入了全省的民生实事,一定会坚持下去,而且会搞得更好!我虽然离开了河洛,但郑国涛书记、还有接任的同志,都会把这件事抓到底!大家的健康,党和政府时刻记在心上!”
“感谢林省长!”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
“欢送林省长!”
人群自发地鼓起掌来,掌声和欢呼声在小小的卫生院院子里回荡。
类似的场景,在林杰随后走访的另外两个点再次上演。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开,当他傍晚准备返回省城时,车子刚驶出最后一个乡镇,就被眼前的一幕震撼了。
通往高速路口的路两旁,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闻讯赶来的百姓。
男女老少,密密麻麻,延绵出去足足有一里多地。
看到他的车过来,人群骚动起来,许多人手里挥舞着临时找来的红布条,甚至有人举着写了“感谢林省长”、“欢送林省长”的纸牌子。
“林省长!”
“一路顺风!”
“常回来看看!”
朴实无华的呼喊声,汇成一股暖流,冲击着车窗。
司机小张下意识放慢了车速,声音有些哽咽:“林书记,这……”
林杰看着窗外那一张张真诚的面孔,看着那些挥舞的手臂,看着几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被搀扶着,也在努力地朝他这边张望……他的眼眶也有些发热。
什么取消欢送会,什么刻意冷落,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那么可笑。
这才是对他两年河洛工作最大的肯定!
是任何权力和地位都无法换取的宝贵财富!
他降下车窗,朝着路两旁的群众用力挥手。
“谢谢大家!都回去吧!谢谢!”
车子在人群自发的护送下,缓慢前行。就在这时,几位看起来是乡镇干部模样的人,捧着一把巨大的、用松枝和红色绸布扎成的、仿古式的“万民伞”,快步走到车头前,拦住了去路。
为首的一位老同志,声音洪亮:“林省长!我们几个乡镇的百姓,感念您的恩德,自发凑钱做了这把‘万民伞’,上面有我们按的上万个红手印!请您一定收下!这是我们河洛百姓的心意!”
林杰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他看着那把承载着万民心意的特殊“伞”,心情激荡。
他深知,在现行体制下,这种带有旧时代色彩的“万民伞”其实非常敏感,但此刻,他无法拒绝这份沉甸甸的情谊。
他郑重地双手接过那把“伞”,感觉分量格外沉重。
“乡亲们!这份情谊,我林杰领了!但我必须说,所有的工作成绩,都是在省委领导下,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这‘伞’,我收下,但它不属于我个人,它属于所有为河洛百姓福祉奋斗的人!谢谢大家!”
他朝着人群,深深鞠了一躬。
掌声、欢呼声、夹杂着一些啜泣声,响彻云霄。
这一幕,被许多路人和闻讯赶来的媒体记者用手机记录了下来。
当林杰的车队最终驶上高速,消失在暮色中时,关于“万民伞送青天”的消息和视频,已经开始在河洛本地网络上刷屏。
回到省委招待所,林杰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他将那把“万民伞”小心地放在房间角落,默默看了许久。
手机响了,是郑国涛打来的。
“林杰,看到网上的视频了。”郑国涛的声音带着感慨,“‘万民伞’……这东西有点扎眼,但民心所向,这是谁都抹杀不了的!你这两年,值了!”
“书记,我明白,这东西我不会带走,就留在河洛,算是个纪念吧。”林杰说。
“嗯,处理得好。”郑国涛顿了顿,严肃地说,“不过,你这边百姓万民相送,风光无限,那边江南,恐怕已经有人坐不住了。我刚接到一个老朋友的电话,隐晦地提醒我,江南那边对你这次的‘风头’有点看法,说你……太高调了。”
林杰冷笑:“我人还没到,罪名就先安排上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郑国涛叹了口气,“你过去之后,低调一段时间,先站稳脚跟。孔瑞祥那边……他今天下午,在江南省委一个内部会议上,提到领导干部要谦虚谨慎,戒骄戒躁,要尊重地方老同志,虽然没有点名,但指向性很强。”
“我知道了,谢谢书记提醒。”
挂了电话,林杰走到窗边,看着河洛省城的万家灯火。
他拿起手机,订了第二天最早一班飞往江南省省会江州市的机票。
然后,他拨通了杨震的加密电话。
“杨队,我明天一早飞江州。河洛这边,关于姚百万、刘明堂案的后续,以及谢知远那条线的追踪,就交给你了,有重大进展随时联系。”
“明白,林书记!您放心!”杨震答道,随即语气有些犹豫,“不过……江南那边,我们的人手暂时还伸不过去,您初来乍到,万事小心。我这边刚收到一点模糊的信息,江南省人民医院的院长李长明,和孔瑞祥副书记的私交似乎……很不一般。”
林杰眼神一凛。省人民医院院长……孔瑞祥……
“好,我知道了。”林杰沉声道,“既然人家已经把路指给了我看,那我偏要走走看。”
他挂了电话,开始收拾简单的行装。
窗外,夜色深沉。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是一条来自江南省委办公厅的正式短信,告知他接机人员和车辆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