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帐内，烛火昏黄，将赵宸苍白如纸的脸映照得如同蜡像。他静静地躺着，呼吸微弱得几乎要融入这片死寂。唯有眼角那两道不断渗出的、暗沉发黑的泪痕，证明着生命与痛苦仍在持续。
那泪痕，如今已不再是简单的青红交织。青色部分边缘泛着不祥的灰败，仿佛被什么污秽之物浸染；红色部分则深得发紫，隐隐透出一股阴冷的死气。两种颜色交融处，更是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如同淤血般的暗黑色，缓缓流淌，无声地腐蚀着所触及的一切。
老药头坐在榻边，已经不是把脉，而是用指尖极其轻微地触碰着赵宸手腕的皮肤。他闭着眼，眉头紧锁，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整个人如同老僧入定，又像是在与某种无形的恐怖之物进行着凶险的角力。
高阳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生怕惊扰了这至关重要的探查。她看着老药头越来越凝重的脸色，心一点点沉入谷底。
许久，老药头猛地睁开眼，眼中布满了血丝，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和深切的骇然。他收回手，指尖竟微微颤抖。
“郡主……”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情况……比老夫预想的，还要糟糕百倍。”
高阳的心猛地一揪：“药老，到底……怎么样了？”
老药头深吸一口气，仿佛需要极大的勇气才能说出接下来的话：“那幽冥蚀魂之气，并非简单地附着在王爷的神魂表面……它……它已经像毒树的根系，深深地扎进了王爷神魂本源的最深处，与他的记忆、他的情感、甚至是他力量的根源……纠缠在了一起！”
他指着赵宸眼角的泪痕：“这泪，已不再是力量冲突的残渣，而是……而是他神魂被侵蚀、被消磨后，流淌出的‘魂蚀之泪’！您看这颜色，青中带灰，是修罗眼的净化之力正在被污染、同化；红得发紫，是深渊种子的暴戾被激发、扭曲；而那暗黑色……就是蚀魂之气本身，它在不断地吞噬、转化前两者，壮大自身！”
高阳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觉得那暗黑色的泪痕，仿佛有生命般在缓缓蠕动，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阴寒气息。她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这意味着什么？”她声音发颤地问。
“意味着……”老药头沉重地闭上眼，“寻常的‘驱邪’‘净化’手段，已经彻底无效了。任何试图从外部清除这蚀魂之气的举动，都像是在用刀子直接切割王爷的神魂本源，非但无法驱邪，反而会加速他的崩溃！”
他睁开眼，眼中满是绝望：“这就好比一棵树的树心已经被蛀空，虫子与树木本身长成了一体。若要强杀虫子，必然伤及树心，树木顷刻便死！王爷现在……就是那棵树！”
帐内死一般寂静。高阳踉跄后退，靠在冰冷的帐壁上，才勉强没有倒下。老药头的话，像最后的判决，粉碎了她所有的希望。驱邪无效，净化无用，那岂不是……只能眼睁睁看着？
“难道……难道就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吗？”她不死心，泪水模糊了视线，“药老，您见识广博，一定有……一定有某种古籍记载，或者偏方……”
老药头缓缓摇头，花白的头发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凄凉：“郡主，非是老夫藏私或无能。这幽冥蚀魂，乃是触及神魂本源的至高邪术，近乎法则层面。古籍所载，但凡中此术者，无不是心智沦丧，化为只知杀戮的魔物，最终魂飞魄散……从未……从未有成功解救的先例啊！”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而且，据老夫方才探查，这蚀魂之气极为诡异狡诈。它并非一味地破坏，而是在……‘改造’。它似乎在利用王爷体内修罗眼与深渊种子的冲突作为掩护，悄悄地扭曲他的记忆碎片，放大他内心的阴暗面，试图将他的神魂……重塑成一个适合它存在的、充满怨毒与毁灭欲望的‘新容器’！”
“改造？容器？”高阳如遭雷击。
“是的。”老药头指向赵宸偶尔无意识抽搐的手指，“您看，王爷即使在昏迷中，手指也会偶尔蜷缩，仿佛在挣扎，又仿佛在凝聚力量。这恐怕……就是蚀魂之气在潜移默化地影响他的战斗本能。长此以往，一旦他醒来，或许……或许就不再是您认识的那个王爷了……”
高阳看着赵宸那双即使昏迷也紧握的拳头，想象着他醒来后可能变成的陌生而恐怖的模样，一股巨大的恐惧和悲伤瞬间将她淹没。她滑坐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难道他们拼尽一切，守护下来的，最终却要面对一个被邪魔侵蚀、失去自我的赵宸吗？这比死亡，更加残忍！
老药头看着痛哭的高阳，又看了看榻上气息愈发微弱的赵宸，老眼中也溢满了浑浊的泪水。他行医一生，救人无数，却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这种眼睁睁看着生命在眼前流逝，却束手无策的痛苦，锥心刺骨。
就在这时，赵宸的身体再次剧烈地痉挛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双眼猛地睁开！
这一次，他的瞳孔不再是青黑交织，而是完全被一种混沌的、充满了疯狂与痛苦的暗红色所占据！他猛地挥动手臂，将榻边的矮几扫飞出去，药罐瓷碗摔得粉碎！
“杀！杀了你们！全都去死！”他嘶吼着，声音扭曲变形，充满了纯粹的暴戾。
“王爷！”高阳惊呼着扑上去，试图按住他。
老药头也急忙上前，取出银针。但这一次，赵宸的力量大得惊人，轻易就挣脱了高阳，甚至一拳挥向老药头！老药头险险躲过，脸色煞白。
“快！用药！最强的镇定剂！”老药头嘶喊着。
高阳手忙脚乱地翻找出药箱里最猛烈的药剂，和老药头合力，才勉强将药液灌入赵宸口中。药效发作，赵宸的挣扎渐渐微弱下去，重新陷入昏迷，但那双暗红色的眼睛却依旧圆睁着，瞳孔深处仿佛有黑色的火焰在燃烧，死死地“盯”着帐顶，充满了不甘与怨毒。
高阳瘫软在地，看着赵宸那完全陌生的、如同恶鬼般的眼神，心彻底凉了。蚀魂之气的影响，已经如此明显了吗？
老药头喘着粗气，看着重新安静下来的赵宸，脸上没有丝毫轻松，反而更加沉重。他知道，镇定的药剂，只是压抑，而非解决。每一次压制，都可能让蚀魂之气在反弹时变得更加凶猛。
他走到高阳身边，艰难地开口：“郡主……或许……或许还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高阳猛地抬头，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什么办法？”
老药头的眼神极其复杂，充满了挣扎：“或许……可以尝试‘以毒攻毒’……”
“以毒攻毒？”
“是的。”老药头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被什么听见，“既然蚀魂之气已与王爷神魂本源纠缠，无法外力清除。那么……或许可以引入另一股……更加强大、但相对‘温和’的本源力量，进入王爷的神魂深处，与那蚀魂之气形成新的平衡，甚至……将其压制、乃至同化。”
高阳愣住了：“更强大的本源力量？去哪里找？而且，如何引入神魂深处？这……这太危险了！”
老药头的目光，缓缓移向高阳一直贴身收藏的那枚碎玉凤钗，以及香案上那半块属于赵棠的玉圭。
“王爷与七殿下血脉同源，淑妃娘娘的遗物亦与王爷神魂有旧契……或许……这三者结合，能暂时形成一个稳固的‘引子’……”他的声音充满了不确定性，“但此法凶险万分，稍有不慎，非但救不了王爷，反而可能让两股力量在王爷神魂内爆发更剧烈的冲突，导致……瞬间魂飞魄散！”
高阳看着老药头，又看向昏迷中依旧面容扭曲的赵宸，心中天人交战。希望渺茫，风险巨大，这几乎是一场用生命做赌注的豪赌。
可是，不赌，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侵蚀，变成怪物。
她紧紧攥住了胸前的碎玉，指尖因用力而发白。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