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苑的门被撞得哐当一声巨响,碎木屑飞溅。天还没亮透,灰蒙蒙的光里,涌进来黑压压一片金吾卫,铁甲寒光刺眼,刀刃出鞘半寸,肃杀之气瞬间挤满了原本药味弥漫的殿宇。
周正站在最前头,紫袍玉带,手里那卷明黄圣旨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微微发抖,可脸上却绷得死紧,眼底深处那点压不住的亢奋和狠厉,像毒蛇信子嘶嘶作响。
“镇北王赵宸接旨!”
这一声吼,又尖又利,刮得人耳膜生疼。
赵宸没动。他挡在软榻前,把还在熟睡的赵棠严严实实护在身后,玄色中衣肩头那片洇开的暗红血渍,在惨淡的晨光里触目惊心。他脸色白得吓人,嘴唇紧抿成一条线,可那双眼睛,黑沉沉的,像结了冰的深潭,看不到底。周正那点子心思,那圣旨里藏着的刀,他看得一清二楚。
非诏不得探视?无令不得出入?这是要把他困死在这静心苑,再把棠儿彻底捏在手心里!
周正见他不动,嘴角往下撇了撇,声音又拔高一度,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王爷!陛下口谕!请太子殿下即刻移驾文华殿!莫要…抗旨不遵!”最后四个字,咬得极重,身后的金吾卫配合着往前踏了一步,甲胄铿锵,刀锋彻底出鞘,寒光凛凛。
殿内气氛瞬间绷紧到了极点。几个守在内室门口的玄甲卫额角见汗,手死死按在刀柄上,目光投向赵宸,等他示下。
软榻上,赵棠被这动静惊扰,无意识地嘤咛一声,蜷缩着往赵宸身后又躲了躲,小手还紧紧攥着那半截玉簪。
就在这死寂的对峙当口,内室里忽然传出一声极轻微、却清晰无比的闷哼。
是髙阳!
赵宸瞳孔骤缩,猛地扭头看向内室方向。周正眼底精光一闪,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鬣狗,立刻抓住机会,厉声道:“王爷!静心苑乃宫禁重地,岂容闲杂人等滞留?陛下旨意已明,还请王爷以大局为重,即刻送太子殿下移驾!至于内里那位…”他故意顿了顿,声音拖长,带着阴冷的暗示,“自有太医署妥善照料。”
“照料”两个字,被他念得意味深长。
赵宸心头的杀意轰地一下窜起,几乎要压垮理智。心口那墨痕灼烫如烙铁,幽冥碎片的阴寒死气和那股吞噬的欲望疯狂叫嚣,右眼底那丝幽绿不受控制地漫上来,视野边缘都染上了一层暴戾的血色。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拔出玄铁剑,将眼前这喋喋不休的老匹夫连同这些金吾卫尽数斩成碎片!
就在他指节捏得发白,即将失控的边缘——
内室里,又是一声闷哼传来,比刚才更清晰了些,带着极力压抑的痛苦。紧接着,竟有一丝极其微弱、却纯净温润的乳白色光晕,透过内室的门缝,丝丝缕缕地溢了出来!
那光晕极淡,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抚力量,如同冰雪世界里骤然点燃的一簇暖火。
赵宸只觉得心口那疯狂灼烧的墨痕像是被清凉的泉水骤然浸没,那股几乎要吞噬他的暴戾和杀意潮水般退去。右眼底的幽绿迅速消退,重新变得漆黑清明。他剧烈起伏的胸膛缓缓平复,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周正脸上。
周正显然也看到了那异象,脸色微变,眼底闪过一丝惊疑不定。他身后的金吾卫也出现了一阵轻微的骚动,那白光让他们本能地感到不适和畏惧。
赵宸忽然笑了。那笑容极淡,却冷得像是数九寒天的冰碴子,看得周正心头猛地一突。
“周尚书,”赵宸开口,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一丝波澜,却带着千钧重压,“陛下的旨意,本王听到了。”
周正绷紧的神经稍稍一松,以为他终究服软,刚想顺势再催——
却听赵宸继续道:“太子殿下昨日受惊,夜来高烧反复,太医嘱其静养,不宜挪动。文华殿授课之事,暂缓。”他语气不容置疑,根本不是在商量,而是在下达命令。
“王爷!”周正脸色一沉,“此乃陛下…”
“陛下若问起,本王自会去回话。”赵宸打断他,目光如冷电般扫过那些金吾卫,“至于静心苑的安危…”
他略一停顿,声音陡然转厉,带着沙场淬炼出的血腥煞气:“自有本王亲卫接管!不劳金吾卫的弟兄们费心!谁再敢擅进一步…”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周正脸上,一字一句道,“视同谋逆,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殿宇中。
那些原本蠢蠢欲动的金吾卫被他目光一扫,竟齐齐心头一寒,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握刀的手都有些发僵。那是真正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气势,不是他们这些京城守军能比的。
周正气得脸色铁青,胡子都在发抖。他指着赵宸,手指颤抖:“你…赵宸!你竟敢公然抗旨!你要造反吗?!”
“造反?”赵宸嗤笑一声,笑意却未达眼底,“周尚书,挟持幼主,矫诏乱宫,不知…这又该当何罪?”
周正浑身一僵,眼神闪烁,厉内荏地喝道:“休得胡言!老夫乃奉旨行事!”
“旨意?”赵宸步步逼近,虽重伤未愈,那通身的压迫感却让周正不由自主地后退,“圣旨何在?拿来本王瞧瞧!是陛下亲手所书,还是你周尚书…代笔拟就?!”
周正被他逼得哑口无言,那圣旨本就是口谕,是他借着隆庆帝昏迷不清,与几个阁臣私下揣摩“上意”弄出来的东西,哪里经得起这般当面对质?他额角渗出冷汗,色厉内荏地强撑:“陛下口谕,即为圣旨!王爷莫非真要抗旨?!”
“本王说了,”赵宸停在他面前一步之遥,声音冷得掉冰渣,“太子需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他目光扫向周正身后的金吾卫,“尔等是要听一个阁臣的‘揣测’,还是要听本王…这太子太傅、镇北亲王的自处?!”
金吾卫们面面相觑,彻底不敢动了。一边是深得帝心(至少表面如此)、手握重权的阁老,一边是凶名赫赫、刚刚平定幽冥之乱、眼下虽重伤却余威犹存的镇北王,这浑水,他们哪里敢蹚?
周正眼看局势失控,自己带来的金吾卫竟被赵宸三言两语镇住,气得几乎吐血。他猛地转头,对身后一个心腹侍卫使了个眼色。
那侍卫会意,悄悄将手摸向腰后的弩机——那上面淬着幽蓝的暗光,显然是见血封喉的毒物!
就在他手指即将扣动机括的刹那!
“咻——!”
一道青光快得肉眼根本无法捕捉!只听“噗”的一声轻响,那侍卫惨叫都来不及发出,眉心已然多了一个血洞,整个人被一股巨力带得倒飞出去,重重砸在殿柱上,当场气绝!他手中的弩机“哐当”落地。
众人骇然望去,只见赵宸不知何时已回到原地,仿佛从未动过,只有他垂在身侧的右手指尖,一缕极淡的青烟缓缓消散。
静!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金吾卫的脸都白了,握着刀柄的手心里全是冷汗。周正更是吓得倒退两步,差点瘫软在地,看着赵宸的眼神如同看着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
“还有谁想试试?”赵宸的声音不高,却如同丧钟敲响在每个人心头。
无人敢答。殿内只剩下粗重压抑的喘息声。
赵宸不再看他们,转身走向内室,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忽尔卓,清场。谁敢聒噪,杀。”
“是!”忽尔卓带着玄甲卫轰然应诺,刀锋直指周正等人。
周正脸色灰败,嘴唇哆嗦着,最终一句话也没敢再说,在手下的搀扶下,狼狈不堪地退出了静心苑。那卷明黄的“圣旨”,像块破布似的被遗弃在地上。
殿门重新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赵宸快步走入内室。床榻上,高阳依旧昏迷,脸色苍白,但眉心却微微蹙着,方才那溢出的乳白色光晕已然消失,仿佛只是错觉。但赵宸心口那平息下去的墨痕告诉他,不是错觉。
是她的净世本源,在无意识中,又一次帮了他。
他在榻边坐下,指尖轻轻拂过她冰凉的手背,目光复杂。
窗外,天色渐渐亮了起来,但宫墙之上的天空,却依旧阴沉压抑,仿佛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暴。
静心苑暂时守住了,但周正绝不会善罢甘休。而比周正更危险的,是那隐藏在暗处、与幽冥碎片息息相关、甚至可能操控了部分朝堂的势力。
赵宸闭上眼,感受着心口那墨痕与碎片若有若无的悸动,又感受着身边高阳那微弱却坚韧的生命气息。
他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而他重伤未愈的身体和这具被邪魂觊觎的躯壳,就是他最大的赌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