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馆的风铃在推门时叮当作响，吕子乔站在门口张望，看见天宇坐在靠窗的老位置，面前摆着两杯拿铁，奶泡上的拉花歪歪扭扭，却透着股熟悉的随意。他走过去坐下，没像以前那样拘谨地喊“师父”，而是笑着指了指杯子：“你这拉花手艺，还是没进步啊。”
天宇挑眉，把其中一杯推过去：“总比你上次把咖啡洒在衬衫上强。”
这话要是放在半年前，吕子乔多半会紧张地解释“那是意外”，可现在他只是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奶泡沾在鼻尖，笑着回敬：“至少我敢尝试卡布奇诺，不像某些人，三年了只喝拿铁。”
阳光斜斜地落在桌上，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砂糖罐旁，没有了过去那种一高一低的压迫感。吕子乔看着窗外的梧桐叶，突然开口：“其实我昨天约她去看画展，出门前对着镜子练了半小时怎么夸人，结果到了展厅，看着她站在画前的样子，脑子里那些‘色彩明快’‘笔触细腻’全忘了，就说了句‘你比画好看’。”
他说着就红了脸，抓过桌上的方糖往咖啡里扔，叮当响。天宇没像以前那样追问“为什么不按准备的话说”，只是搅了搅自己的咖啡，慢悠悠地说：“我第一次跟我太太约会，本来想聊最近看的电影，结果看到她吃冰淇淋沾了点在嘴角，就光顾着递纸巾，连电影名字都忘了。”
吕子乔抬头，眼里的慌张淡了些：“那她没觉得你笨吗？”
“她笑了半分钟，说我递纸巾的样子像只急得转圈的兔子。”天宇的嘴角弯起来，“后来她总拿这事笑我，说就是那时候觉得我靠谱——至少没装腔作势。”
方糖在咖啡里慢慢融化，吕子乔的手指不再紧绷，他想起昨天画展结束后，小雨淅淅突然说“你刚才脸红的样子挺可爱”，当时没敢接话，现在想来，原来那些没说出口的笨拙，比背熟的赞美更管用。
“对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笔记本，“之前记的那些‘约会技巧’，我撕了。”本子上只剩最后一页，写着“她喜欢看落日，下周有晚霞”，字迹歪歪扭扭，却比之前工整的摘抄顺眼多了。
天宇瞥了一眼，没评价好坏，反而说起别的：“我太太上周炖了锅排骨汤，说要放八角，结果错放成了茴香，汤喝起来像在嚼甘草。她急得快哭了，我却觉得挺好喝，毕竟是她第一次学炖汤。”他啜了口咖啡，“你看，有时候出错比完美更让人记牢。”
吕子乔的指尖在笔记本上划着，突然笑了：“上次我跟她去逛书店，她蹲在书架前找书，我想帮她拿高处的，结果没站稳，把一摞书撞得满地都是。我当时想，完了，肯定要被嫌笨，可她却蹲下来跟我一起捡，还说‘这下我们都有理由多待会儿了’。”
“可不是嘛。”天宇点点头，“我认识对老夫妻，老爷子总记错老太太的生日，每年都提前半个月买蛋糕，老太太嘴上骂他‘老糊涂’，却每次都把蛋糕分给邻居，说‘我家老头笨得可爱’。”
阳光移到桌中央，照亮了天宇手腕上的旧手表，表带磨得发亮。吕子乔突然注意到那表的时间慢了五分钟，上次见面时也是这样。他没像以前那样提醒“该调表了”，而是说：“这表挺好，慢五分钟，能多偷会儿懒。”
天宇低头看了眼表，笑了：“我太太送的，当年她攒了三个月工资买的，说是‘让你永远比别人多五分钟等我的时间’。后来表慢了，她非要拿去修，我说不用，慢五分钟挺好，每次看表都能想起她当时红着脸说这话的样子。”
吕子乔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想起自己手机里存着小雨淅淅的语音，每次听都觉得声音太轻，今天才明白，那些不完美的细节——慢了的表，跑调的歌，记错的日期——其实都是钩子，把两个人的心思勾得越来越近。
“我以前总觉得，得做到最好才能被喜欢。”他搅动着咖啡，泡沫浮上来又破掉，“现在才发现，她记得我上次打翻的咖啡杯，记得我紧张时会挠头，记得我连她的生日都记错了三天——这些我以为的‘失误’，她居然都记着，还说‘这样才像你啊’。”
天宇没说话，从背包里拿出本书，封面都磨掉了角，是本旧诗集。他翻到其中一页，指着里面的句子：“你看这句‘月光不完美，才有缺角的温柔’，以前总觉得要圆圆满满才好，后来才懂，缺角的地方，正好能放下两个人的影子。”
吕子乔凑过去看，字里行间有淡淡的咖啡渍，像是当年看书的人不小心洒的，却让那句诗显得更真实。他突然想起自己口袋里的电影票根，边角都折了，是上周跟小雨淅淅看电影时留的，当时她笑他“连票根都要留着，像个小孩”，现在想来，留着的哪是票根，是想留住那些带着褶皱的瞬间。
咖啡馆的门又响了，进来对年轻情侣，男生笨手笨脚地给女生擦嘴角的奶渍，女生笑着拍他的手，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撞来撞去，像极了刚才的他们。吕子乔看着，突然觉得心里很踏实——原来不用踮着脚装完美，不用背熟那些漂亮话，就做那个会打翻咖啡、记错日期、紧张时挠头的自己，也能被好好地放在别人心里。
天宇结了账，两人并肩走在街上，梧桐叶落在肩膀上。吕子乔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颗水果糖，是小雨淅淅昨天塞给他的，葡萄味的。他剥开糖纸，递了一半给天宇：“她总说我像个小孩，爱吃糖。”
天宇接过来，含在嘴里，甜味慢慢散开。“我太太也总说我喝咖啡放太多糖，”他看着远处的落日，“可她每次还是会在我杯子里多放块方糖。”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一样长，不再是过去那种一个在前、一个在后的追随，而是并排走着，偶尔碰一下肩膀，像两棵靠得很近的树，根在地下悄悄缠在一起，枝叶在风里说些只有彼此懂的话。
吕子乔想起半年前那个紧张得攥着“约会技巧手册”的自己，再看看身边嚼着葡萄糖的天宇，突然明白，最好的关系从来不是谁教谁走路，而是两个人都敢光着脚，在生活的草地上踩出歪歪扭扭的脚印，却因为对方的脚印在旁边，就觉得那些不直的线条，都是温柔的形状。
风卷着梧桐叶飘过，像是在说，卸下身份的壳，露出里面有点笨、有点热的真心，才能接住那些从天上掉下来的、带着甜味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