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鸦村的夜色再次降临,篝火的余烬尚未完全冷却,空气中还残留着村民欢聚后淡淡的食物香气与柴火味。
大多数人都已进入梦乡,连日的放松让守备也下意识地松懈了几分。
月光比前一夜明亮些许,清辉如水,洒在静谧的村中小径上。
一道瘦小的身影,如同融于月色的幽灵,再次出现在了莫兰泽议事木屋的窗外。
依旧是那扇虚掩的窗,依旧是那个目标——屋内桌上,那个没有上锁的木盒。
里面,躺着那枚暗沉的“大地脉动”戒指。
是“石鬼”。
与之前几次的鬼祟和犹豫不同,她这一次的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坦然?
她没有刻意隐藏脚步声,虽然依旧很轻。
也没有在靠近时东张西望。
她就那样径直走到窗边,伸出手,平静地,甚至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推开了那扇窗。
木窗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屋内,油灯还亮着。莫兰泽并没有睡,他就坐在桌旁,手里拿着一卷皮质地图,似乎在研究着什么。
听到推窗声,他甚至连头都没有抬,只是目光依旧停留在地图上,仿佛早就预料到这一刻。
“石鬼”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她探身进去,手臂越过窗棂,精准地抓住了木盒中的那枚戒指。
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传来,那属于大地的、厚重而熟悉的力量波动让她心脏微微一缩。
她将戒指紧紧攥在手心,然后收回手臂,站在窗外,隔着窗户,与屋内的莫兰泽对视。
她没有说话。
鬼面具遮掩了她所有的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月光和灯光的交汇处,清晰地映照着莫兰泽的身影。
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恐惧、惊慌,也没有愤怒或哀求,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平静,和一丝……“我知道你知道,但我还是要拿”的倔强。
莫兰泽终于缓缓抬起头,看向窗外的她。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也没有被冒犯的恼怒,只是平静地回望着她,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那张面具,看到其后挣扎的灵魂。
两人就这样隔着窗户,在寂静的夜色中对视着。
没有言语,没有动作,只有目光在无声地交锋。
几秒钟后,莫兰泽微微颔首,极其轻微的一个动作,仿佛是一种默许,又像是一种……告别?
“石鬼”收回目光,不再停留,转身,握着那枚失而复得的戒指,快步融入了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自始至终,她没有说一个字。
莫兰泽看着她消失的方向,良久,才轻轻叹了口气,将目光重新投回桌上的地图,手指无意识地在某个标记上敲了敲。
一夜无话。
第二天清晨,阳光依旧明媚。
当许岁揉着惺忪睡眼,走出休息的屋子,准备像往常一样开始一天时,他惊讶地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已经等在了门外。
“石鬼”依旧戴着那张鬼面具,穿着那身破旧的灰色衣物。
她安静地站在那里,仿佛昨夜那个在月光下与莫兰泽无声对峙的人不是她。
而最让许岁,以及随后出来的陈秋旭、鸢尾等人愣住的是——
当她看到许岁出来时,她立刻像之前无数次那样,脚步轻快地,相对她平时而言。
挪到了他的身后,伸出手,习惯性地抓住了他的一小片衣角。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
她依旧沉默,依旧紧紧跟着许岁,依旧将他视为唯一的避风港。
就好像……昨夜那场大胆的、近乎挑衅的“盗窃”行为,从未发生过。
鸢尾张大了嘴巴,看看“石鬼”,又看看许岁,最后目光狐疑地瞟向莫兰泽休息的木屋方向,嘴里嘀咕着:“这……什么情况?戒指呢?她不是拿回去了吗?怎么还……”
陈秋旭也微微皱眉,若有所思。
林其感受着“石鬼”身上那依旧封闭、却似乎少了些死寂的精神波动,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许岁低头,看着紧紧抓着自己衣角的那只小手,又抬头看了看远处正和村民打招呼、神色如常的莫兰泽,心中一片茫然。
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身后的这个“小尾巴”,似乎拿回了属于她的东西,但她的选择……却是回到他身边,继续这种沉默的依赖。
她拿回了力量,却没有选择离开。
石鸦村的宁静像一层薄薄的窗纸,被“石鬼”昨夜那沉默却坚定的行动捅破了一个洞,虽然表面很快恢复平整,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洞后面呼啸的风声。
接下来的两天,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石鬼”依旧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许岁身后,沉默,且……更加理直气壮。
之前她偷戒指被抓包,还会有点心虚地往许岁背后缩,现在则完全是一副“我就跟着了你能把我怎样”的姿态。
那枚失而复得的“大地脉动”戒指,被她用一根粗糙的皮绳串起,挂在了脖子上,藏在衣服里,偶尔动作间会凸现出一个小小的轮廓。
莫兰泽对此视若无睹,仿佛那枚引发无数风波、牵扯着古老秘密的戒指,真的只是一件普通的饰物。
他依旧和村民交谈,与老兵、欧斯特大师商议事情,甚至偶尔会指点一下洛兰村子的防御布置。
只是,他看向“石鬼”和许岁那边的目光,比以前多了几分深意。
鸢尾憋不住好奇,趁着许岁被“石鬼”绊住(字面意义上的,她紧紧跟着,许岁行动颇受限制),偷偷溜到莫兰泽身边,压低声音问:“将军,你就这么让她把戒指拿回去了?那玩意儿不是很重要吗?”
莫兰泽正在查看一柄村民送来的、有些卷刃的柴刀,闻言头也不抬,语气平淡:“戒指是她的。物归原主,天经地义。”
“可是……”鸢尾还想说什么。
莫兰泽抬起眼,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平静,却让鸢尾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有时候,握在手里的,未必是掌控;放开手,或许能得到更多。”
他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便不再多言,继续研究那柄柴刀,仿佛在思考如何打磨它。
鸢尾撇撇嘴,觉得这些大人说话总是云山雾罩的。
陈秋旭和林其则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石鬼”身上。
他们发现,虽然她依旧不开口,但行为模式有了一些极其细微的变化。
她不再完全被动地跟着许岁,有时会停下脚步,看着溪流对岸的某块奇特岩石,或者仰头盯着树梢间跳跃的松鼠,看得入神。
当她戴着戒指的手无意识拂过路边潮湿的泥土时,周围的青草似乎会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微微挺立一下。
她在尝试,在感受,在重新熟悉这份本就属于她、却带来无尽灾难的力量。
而这一切,她都沉默地进行着,只有在许岁身边时,才会流露出那种全然的依赖和放松。
许岁自己也感觉到了这种变化。
他不再是那个单纯的“避风港”,似乎还成了一个……“观察站”?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石鬼”身上那股属于大地的力量,正在如同冬眠醒来的种子般,缓慢而坚定地复苏。
那力量与他苍白的【冤火】截然不同,厚重、沉稳,带着承载的意味。
“你……”在一次休息时,许岁看着坐在自己身边、正低头看着掌心,戒指藏在掌心的“石鬼”,忍不住开口,却又不知该问什么。
“石鬼”抬起头,面具后的眼睛看向他,依旧沉默,但眼神里没有了最初的空洞和恐惧,也没有后来的固执和探究,反而多了一丝……难以形容的平静,甚至是一点点极其微弱的、属于她这个年龄少女应有的灵动?
她看了他几秒,然后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指了指不远处一丛在岩石缝隙中顽强生长的、开着紫色小花的野草。
许岁愣了一下,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就在这时,那丛野草周围的泥土微微松动,几颗圆润的小石子如同被无形的手拨动,缓缓滚动,在那丛野草周围,排列成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类似于“谢谢”发音口型的图案。
图案只维持了不到两秒,便悄然散开,恢复原状。
许岁猛地转过头,震惊地看着“石鬼”。
她却已经低下了头,继续看着自己的掌心,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许岁的错觉。
但许岁知道,那不是错觉。
她没有说话,却用这种只属于她、也只给他看的方式,表达了什么。
是感谢他这些时日的照料?
是表示拿回戒指后的安心?
还是……某种更复杂的、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情绪?
许岁看着身边这个沉默得如同磐石,却又在细微处悄然发生着改变的少女,心中第一次对她产生了一种超越同情和保护欲的、真正的好奇。
这个戴着鬼面具、身负古老力量、从死刑监狱逃出、被各方追捕的少女,她的内心深处,究竟藏着怎样的世界?
石鸦村的悠闲时光似乎即将走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