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的身体依旧极度脆弱。说几句话便会气喘,看一会文书就需要闭目养神,手指甚至难以长时间握住笔杆。白芷严格限制着他的劳神时间,如同守护一件易碎的珍宝。
“哥哥,今日到此为止吧。”安湄见他额角渗出虚汗,不由分说地合上他正在看的一份关于漕运整顿的条陈,“白芷说了,你需静养,不可过度耗神。”
安若欢微微喘息着,却没有反对,只是缓缓闭上眼,轻声道:“漕运关乎京城命脉……萧景琰时期贪腐横行,河道失修……需派一清廉干练且……手段强硬之人……方能……奏效……” 即便虚弱至此,他脑中仍在飞速运转,筛选着合适的人选。
安湄心中既疼又佩,拿过绢帕替他拭汗:“这些事,陛下和封侯爷他们会斟酌的。你如今首要任务是养好身子。”
安若欢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苦笑:“躺了太久……脑子……却停不下来……” 他沉默片刻,忽然问道:“许然……近日如何?”
朝堂上的风波和关于许然的流言,自然瞒不过他。
安湄将许然近日在朝中的表现,以及暗中流传的诋毁大致说了,末了道:“他倒沉得住气,只做事,不辩解。封侯爷似乎颇为赏识他。只是……总有些苍蝇在耳边嗡嗡,惹人厌烦。”
安若欢听完,闭目沉吟片刻,再睁开眼时,眼中闪过一丝冷光:“看来……有些人……是忘了疼……”
他示意墨菊取来纸笔。他的手颤抖得厉害,根本无法书写,便由他口述,墨菊代笔。
“以我的名义……草拟一封……荐书……”他声音微弱,却字字清晰,“举荐……镇北侯许然……暂领……都城巡防营统领一职……负责整饬军纪……肃清萧逆余毒……维护京畿安定……”
安湄一怔:“哥哥,巡防营统领职位关键,此前一直是萧景琰心腹担任,如今空缺,各方都在盯着。你让许然去,怕是会引来更多非议……” 许然毕竟是晟国侯爵,担任渊国如此实权军职,太过敏感。
安若欢却轻轻摇头,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巡防营鱼龙混杂……积弊甚深……非强腕不能治理……许然熟悉军务……立场超然……且他如今需要……实实在在的功绩……来站稳脚跟……堵住悠悠众口……此举一可安京城……二可助许然……三也可让那些人看看……谁才是如今……该说话的人……”
他喘了口气,继续道:“荐书上……注明……此乃非常时期之临时委任……待局势稳定后……再行议定……陛下……当会明白……”
安湄仔细一想,顿时明白了哥哥的深意。这并非简单的任命,而是一石数鸟的政治信号:一是表明他对许然的绝对信任和支持;二是借助许然的手,狠狠整顿都城的顽疾,打击可能隐藏的反对势力;三是向朝野展示,即便他卧病在床,依旧拥有左右朝局的影响力;四也是将许然更进一步地纳入渊国的体系中来,为他未来的定位铺路。
“我这就去办。”安湄接过墨菊写好的荐书,看着上面虽然由他人代笔、却完全体现了安若欢意志的文字,心中安定不少。哥哥醒了,这盘棋,便又重新有了主心骨。
当安湄将这份荐书带到朝堂,由内侍当众宣读后,果然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许多官员面面相觑,尤其是那些暗中非议许然的人,更是脸色难看。但他们不敢直接反驳安若欢的提议——谁都知道这位安大人虽然病着,但威望和手段丝毫未减,更何况他刚刚为国舍身,此刻反对他,无异于政治自杀。
新君萧景宏自然是毫无异议,他正愁无人能镇住巡防营那帮兵痞,立刻朱笔批准:“准奏!安爱卿所虑极是。许爱卿,京畿安危,朕便托付于你了!”
许然出列,单膝跪地,声音沉稳有力:“臣,领旨!必不负陛下所托,不负安大人所信!”
他接过任命诏书,感受到周围投来的各种复杂目光——有支持,有观望,更有嫉妒与怨恨。但他心中一片坦然,甚至涌起一股豪情。他知道,这是安若欢对他的考验,也是给他的机会。他必须做好,不仅为了自己,也为了回报那份沉甸甸的信任。
许然雷厉风行,上任第一天便以雷霆手段彻查巡防营账目、整顿军纪,揪出了数个贪污军饷、与萧景琰余党有勾结的中高层军官,当众严惩,毫不手软。同时,他提拔了一批有能力但受排挤的中下层军官,重新编制巡逻区域,加强宵禁和盘查。
不过数日,都城治安为之一清,以往常见的欺行霸市、夜间盗窃等现象几乎绝迹。百姓们纷纷称赞这位年轻的“晟国侯爷”办事公道,能力出众。那些原本暗中传播的流言,在实实在在的政绩面前,不攻自破,渐渐销声匿迹。
许然用行动证明了安若欢的眼光,也初步确立了自己在渊国朝堂上的位置——一个有能力、有实权、且深受安若欢系势力支持的实干派人物。
安若欢在病榻上得知许然的举措和成效后,只是淡淡地对守在床边的安湄说了一句:“看来……我没看错人……”
他的身体依旧需要长时间的静养,但他的意志,已经开始重新编织这张权力的网,悄然引导着渊国这艘大船,驶离风暴后的旋涡,向着未知却已透出微光的未来,缓缓前行。而许然,成为了他此刻最有力,也最值得信任的手臂之一。朝堂上下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个算无遗策的安若欢,正在归来。
渊国初定,但风波绝不会这么快平息。如今,他们扶持了新帝,表面上看风光无限。可之后的路上会遇到什么,谁也不清楚。未雨绸缪有必要,但现在更应该做的是走一步看一步,见招拆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