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刃』号突击舰的内部,没有寻常舰船航行时的引擎低鸣,也没有惯性阻尼器工作时那微不可查的震动。这里只有一片死寂,一种与物理宇宙剥离的、冰冷的虚无感。
罗伯特·基里曼站在舰桥中央,他那身苍青色的动力甲在此刻显得有些不真实。他能“感觉”到外界,却不是通过视觉或任何探测器。他感觉到无数道毁灭性的能量光束、实体炮弹、乃至扭曲的灵能冲击,正从他的“身体”中穿过,却没有产生任何交互。
“这是一种……令人不安的体验。”基里曼开口,声音在寂静的舰桥中回响,“我们既存在,又不存在。像一个幽灵,在自己的葬礼上穿行。”
首席智库提古里乌斯站在他身侧,双眼紧闭,额头上的灵能导管闪烁着微光。
“我主,我能‘看’到它们。”提古里?斯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钢铁勇士的弹幕。每一发都足以汽化一艘护卫舰。它们在我们所处的维度之外爆炸,掀起无形的涟漪。我们正航行在一片由纯粹的毁灭构成的海洋之中。”
“佩图拉博从不吝啬他的炮火。”基里曼的目光穿透了舰船的装甲,望向那不可见的终点,“他想用一道无法逾越的钢铁墙壁,将整个太阳系变成他的私人靶场。他以为这样就能将我拒之门外。”
“傲慢是他的原罪。”提古里乌斯说。
“不。”基里曼纠正道,“傲慢是我们的‘家族遗传’。区别在于,我们之中有些人,学会了如何驾驭它。”
他身后的极限战士老兵们沉默不语,他们是百战余生的精英,但此刻的经历也超出了他们最狂野的想象。其中一名老兵,连长阿莱克托斯,终于忍不住开口。
“摄政王大人,这艘船……它究竟是什么?”
“它是历史的遗物,阿莱克托斯。”基里曼回答,“一个帝国遗忘了自身伟力的证明。一个……父亲留下的、我们尚未准备好去理解的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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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王座之上,许欣的意识与基里曼的感官同步。
他也感受到了那种奇特的相位状态。这比他想象的更加危险。这种技术并非简单地将物质转化成另一种形态,而是粗暴地将一个物体从现实的坐标系中暂时“删除”,让它在规则之外漂流。
『这东西……简直就是一把没有保险的枪。』许欣心中想道。
他能理解为何旧帝皇要将这些黑暗科技时代的造物封存。人类当时或许有能力创造它们,却没有足够的智慧和远见去控制它们。每一次使用,都是在宇宙的基本法则上划开一道口子,谁也不知道会流出什么样的东西。
但现在,他没有选择。佩图拉博的舰队,是混沌万年积累的精华,是用无数世界的残骸和恶魔的血肉铸就的战争机器。面对这样的敌人,常规的战术和勇气,作用有限。
许欣的意识越过基里曼,轻轻触碰到了那艘巨大的旗舰,『钢铁之血』。
他感受到了佩图拉博。
那是一个被无尽的痛苦和怨恨包裹的灵魂。他的思维如同一座由冰冷逻辑和偏执构筑的堡垒,每一个念头都被精确地计算和规划。他憎恨帝皇,憎恨基里曼,憎恨每一个曾获得过他认为自己应得的赞誉的兄弟。
但在这座钢铁堡垒的最深处,许欣感受到了一丝……恐惧。
那不是对失败的恐惧,而是对“被遗忘”和“被证明是错误”的恐惧。他发动这场战争,与其说是为了取悦邪神,不如说是为了向那个早已不存在的父亲,证明自己才是最优秀、最正确的儿子。
『佩图拉博,你用钢铁武装自己,却把最脆弱的心脏暴露无遗。』许欣的意识在亚空间中低语,『你建造了宇宙中最坚固的牢笼,却把自己锁在了最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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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到了!”
『夜刃』的驾驶员一声低吼,舰船猛地一震,脱离了相位状态。
现实世界的声音和物理法则重新回归。透过舰桥的观察窗,可以看到『钢铁之血』那庞大到令人绝望的舰体表面。它不像是人造物,更像是一块从地狱中挖出的、布满了炮垒、壕沟和亵渎符号的金属大陆。
几乎在他们现形的瞬间,警报声就响彻了整个舰桥。
“侦测到大量武器开火!是自动防御炮塔!”
“舰体表面出现高强度能量场!是陷阱!”
“侦测到空间异常!有东西传送过来了!”
观察窗外,数十个炮塔从装甲板下升起,喷吐出密集的火线。同时,舰体表面浮现出复杂的能量网络,任何试图登陆的飞行器都会被瞬间分解。更可怕的是,伴随着一阵血肉与金属扭曲的恶心声响,一队队“奥布里特雷特”出现在了舰体上。
这些曾经的钢铁勇士,如今已是恶魔与战争机器的可憎结合体。他们的身体上长出了各种武器,咆哮着,将毁灭性的火力倾泻向刚刚出现的『夜刃』。
“护盾!”基里曼下令,他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夜刃』的虚空盾闪烁着,抵挡着第一波攻击。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他早有准备。”提古里?斯的声音凝重,“他计算到了我们会使用某种隐形技术进行渗透。这里的防御密度,足以抵挡一整支突击舰队。”
“他当然有准备。”基里曼看着窗外的火力风暴,“佩图拉博从不相信运气,只相信计算和冗余。他把自己的旗舰表面,变成了一片死亡地带。任何试图从外部攻入的敌人,都会被这片钢铁绞肉机碾碎。”
“我主,我们必须撤退,重新规划路线!”阿莱克?斯建议道。
“撤退?”基里曼反问,“我们身后是整个太阳系,我们能退到哪里去?佩图拉博希望我们在这里和他打一场消耗战,用他最擅长的围城战术,耗尽我们的力量和勇气。”
基里曼转向了舰船的人工智能核心。
“守护者,报告情况。”
一个平静的电子音响起:“外部防御火力强度为预估值的172%。陷阱网络覆盖了98%的舰体表面。奥布里特雷特部队的数量仍在增加。在此地进行登陆作战,成功率低于3.7%。”
“我喜欢这个概率。”基里曼说。
所有人都看向他。
“守护者,有没有一种方法,可以绕过这片死亡地带?”
“正在计算……存在一个理论上的可能性。但风险极高。”
“说。”
“『夜刃』的相位引擎可以进行短距离、高精度的二次跃迁。理论上,我们可以直接相位穿透进旗舰内部。”守护者回答。
提古里?斯猛地睁开眼睛:“我主,不可!在实体物质内部解除相位状态,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秒的误差,我们和这艘船都会被撕裂成基本粒子,与敌舰的船壳融为一体!”
“风险评估呢?”基里曼问守护者。
“基于当前对『钢铁之血』内部结构的扫描,结合其混乱的能量场。成功穿透至预定安全区域的概率为……52.7%。”
“比刚才高多了。”基里曼的嘴角甚至露出了一丝笑意,“一个比抛硬币更好的选择。”
“罗伯特!”提古里?斯忍不住直呼他的名字,“这不是战术,这是赌博!用我们所有人的生命!”
“不,瓦罗。”基里曼的声音变得柔和了一些,他很少用提古里?斯的名字,“这不是赌博。这是信任。”
他看向提古里?斯:“我信任你的灵能,你能为我们找到最稳定的那条‘裂缝’。”
他又看向驾驶员和人工智能核心:“我信任你们的技术和计算,能让这艘船穿过那道裂缝。”
最后,他看向身后的极限战士们:“我信任我的战士,无论我们出现在地狱的哪个角落,都能杀出一条血路。”
基里曼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佩图拉博为我们准备了一场盛大的围城战。但他忘了,我们不是来攻城的。我们是刺客。刺客,从不走正门。”
他深吸一口气,下达了那个疯狂的命令。
“守护者,设定目标,舰桥下方三层甲板,最大功率的通风管道!提古里?斯,用你的灵魂为我们导航!全员,准备进行内部相位突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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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刃』的引擎发出一种奇异的嗡鸣,舰身再次变得半透明。
这一次的体验比之前要猛烈得多。整艘船都在剧烈地颤抖,仿佛随时都会解体。提古里?斯的脸色苍白如纸,七窍中渗出鲜血,他用尽全部的灵能,在混乱的物质与非物质之海中,为驾驶员指引着那条唯一存在的航道。
时间失去了意义。
终于,伴随着一声刺耳的金属刮擦声,和一阵剧烈的颠簸,『夜刃』重新稳定下来。
他们成功了。
舰船的外部摄像头显示,他们正停泊在一个巨大得足以容纳数辆兰德掠袭者并排行驶的管道之中。管道壁上布满了粗大的线缆和能量导管,散发着不祥的红光。
“全员离舰!”
基里曼第一个冲出舱门,动力甲的靴子踏在钢铁甲板上,发出沉重的响声。
极限战士们迅速建立起防御阵型,武器指向管道的两个方向。
空气中弥漫着机油、臭氧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基里曼打开通讯器:“守护者,报告位置。”
“已确认。我们位于目标区域,舰桥正上方三层甲c区主通风管道。距离佩图拉博的直线距离,不足五百米。”
“很好。”基里曼举起了手中的帝皇之剑,剑刃上燃烧着金色的火焰,“我们该去拜访一下我的兄弟了。准备……”
他的话还没说完,整个管道内的灯光,突然全部变成了红色。
一阵刺耳的警报声后,一个声音通过舰内的广播系统,响彻了每一个角落。
那是一个经过电子合成,却依旧能听出其中无尽的傲慢与嘲弄的声音。
“欢迎光临,罗伯特。”
佩图拉博的声音,仿佛一个耐心的主人,在迎接迟到的客人。
“我还以为你会在外面多玩一会儿。不得不说,你的新玩具确实让我惊讶。黑暗科技时代的遗物?父亲还真是偏爱你,连这种东西都留给了你。”
基里曼的脸色沉了下来,他示意小队保持警戒。
“不过,你也和以前一样,罗伯特。总是那么……急躁。总想着用一次华丽的、精准的手术刀式打击,来解决所有问题。你难道就没想过,如果病人已经预料到了你的手术刀,并把自己的内脏,变成了一座迷宫呢?”
佩图拉博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愉悦的笑意。
“我为你准备了一场盛大的欢迎仪式,我亲爱的兄弟。就在这艘船里,在我最伟大的造物之中。”
“希望你喜欢我最新的作品——”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整艘战舰的内部,传来一阵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和结构变形的巨响。
基里曼脚下的甲板开始震动,他们所在的通风管道,墙壁正在向内挤压。前后的通路,被降下的巨大闸门彻底封死。
“——『钢铁迷宫』。”
佩图拉博最后的声音,带着一丝戏剧性的咏叹调,宣告了陷阱的正式启动。
基里曼和他的小队,被困在了敌人的心脏之中。而这颗心脏,正在活过来,变成一座为他们量身定做的、不断变化的钢铁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