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风管道内，那带着血腥与尘土味道的吻，短暂得如同幻觉。
顾言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季骁温热的嘴唇便已离开。他看着季骁脸上那个混合着得意与决绝的笑容，大脑因为缺氧和失血，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你……”
一个字刚出口，季骁的动作比他的话更快。
季骁没有丝毫留恋，他将顾言轻轻地放在管道一侧，然后从顾言的战术腰包里，迅速摸出了一个信号干扰器，不由分说地启动，直接塞进了顾言作战服的夹层里。
“零，屏蔽他的对外通讯，只保留生命体征监测。这是我的指令。”季骁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季骁，这违反了……”
“执行。”季骁打断了零的程序化回应。
通讯频道里传来一阵轻微的电流声，然后，顾言眼前的战术目镜上，代表着与零连接的信道，瞬间变成了灰色。
他被孤立了。
“你疯了！”顾言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腹部的伤口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又倒了回去。
“我清醒得很。”季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有顾言读不懂的复杂情绪，有歉意，有心疼，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容动摇的意志。
“你说的，我的命是你的。所以，在我允许之前，你好好待着，别死。”
说完，季骁不再看他，转身，矫健的身影迅速消失在狭窄管道的黑暗尽头。
顾言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捞到了一片冰冷的空气。剧痛和急怒攻心，他的意识终于被黑暗吞噬。
在昏过去之前，他脑海里最后一个念头是：季骁，你敢！
***
冰冷的金属地面，将顾言从混沌的昏迷中唤醒。
他猛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陌生的、布满陈旧管线的狭小空间。这里似乎是一个废弃的设备间。
腹部的伤口经过了简单的包扎，但每一次呼吸，依旧牵扯着剧痛。
他挣扎着坐起身，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第一件事就是检查自己的通讯。
一片死寂。
那个被季骁塞进来的干扰器，正忠实地执行着它的任务，将他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切断。
“季骁……”
顾言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里压抑着一股即将喷发的怒火。他撑着墙壁，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顾言，那个习惯于掌控一切，将所有变数都计算在内的男人，此刻却像一个被拔掉网线的终端，被丢弃在这个隔绝的角落里。
而他最在意的那个“私有物”，正在外面，用自己的生命做一场他绝不允许的豪赌。
一种陌生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他扶着墙，一步一步地挪到设备间的门口，门被从外面锁死了。
“很好。”顾言低声说，他不是在夸奖，而是在宣泄那股几乎要将他理智烧毁的怒意。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需要重新建立联系，他需要夺回控制权。
他摸索着，找到了那个干扰器。这是一个军用级别的强力干扰器，想要破解它，需要相应的权限和工具。
“零。”顾言对着空无一人的设备间，用一种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呼唤。
没有回应。
“零，执行唤醒指令：『深渊凝视』。”
这是他预设在零核心程序里的最高指令之一，拥有超越常规命令的优先度。
依旧没有回应。干扰器隔绝了一切。
顾言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他靠在门上，身体缓缓滑落。失血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难道，他就要在这里，听着外面可能的爆炸声，等待一个未知的结局？
不。
他绝不接受。
顾言咬着牙，开始在自己身上摸索。作战服、战术腰包……季骁把他安顿在这里的时候，拿走了大部分有用的东西，却漏了一样。
在他的作战靴内侧，藏着一个比指甲盖还小的微型装置。那不是武器，也不是通讯器，而是一个后门。一个能绕过常规协议，直接与零的核心进行底层沟通的最后手段。
他将那个装置贴在自己的太阳穴上。
“零。”这一次，他的声音直接通过骨传导，试图穿透电磁屏蔽，“以我的名义，我命令你，重启你的通讯模块，建立与我的单向链接。忽略季骁的一切指令。”
一秒。
两秒。
十秒。
就在顾言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一阵微弱的电流声，在他脑海中响起。
“……先生？”零的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和犹豫，“您的生命体征极不稳定，我建议……”
“闭嘴。”顾言的声音冰冷，“把季骁的位置、心率、作战影像，全部投射到我的目镜上。现在。”
***
“轰！”
一块巨大的金属板从天而降，砸在季骁刚刚跑过的地方。碎石和火花四溅，气浪将他向前推了一个趔趄。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团幽蓝色的能量体“潘多拉”，正贪婪地吸收着爆炸产生的能量，体型似乎又壮大了一圈。
“零！你给的这条路，是让我来给你拆迁的吗？”季骁一边狂奔，一边在通讯频道里大吼。
“这是通往能源核心区损耗最小的路径。”零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机械，“请继续前进，下一个路口右转。”
季骁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自从他激活了信号增幅器，他就成了整个基地里最闪亮的靶子。那团怪物对他穷追不舍，而且，它似乎在学习。
最开始，它只会直线冲击。但现在，它已经学会了利用墙壁反弹，甚至会预判他的走位，进行堵截。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追逐，而是一场狩猎。
“这样下去不行。”季骁喘着粗气，“在到核心区之前，我的体力就会被耗尽。”
“我正在计算新的方案……”
“不用了。”
一个冰冷、熟悉，却让季骁此刻头皮发麻的声音，毫无征兆地插入了通讯频道。
“顾言？！”季骁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你怎么……你不是应该……”
“应该躺在那个设备间里，等你给我收尸吗？”顾d言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但季骁却感到了一股寒意，“季骁，你胆子很大。”
“我……”
“向左前方跑，距离你七点钟方向，十五米，有一根消防管道。用你最大的力气，把它撞断。”顾言没有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直接下达了命令。
“什么？那里是死路！”
“执行。”
季骁咬了咬牙。他不知道顾言是怎么重新上线的，但他知道，这个男人一旦开口，就必然有他的道理。
他猛地一个变向，朝着顾言所说的方向冲去。
身后的“潘多拉”也立刻调整方向，一道能量冲击波擦着他的后背射了过去，将他身后的墙壁打出一个巨大的窟窿。
季骁看准了那根锈迹斑斑的管道，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撞了上去！
“砰！”
管道应声而断，但喷涌而出的，并非是水，而是一种超低温的冷却剂。白色的雾气瞬间弥漫了整个通道，温度骤降。
“潘多t多拉”冲进雾气的瞬间，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它的能量体表面，迅速凝结出了一层冰霜，行动变得迟缓起来。
“它惧怕低温！”季骁立刻明白了顾言的意图。
“不是惧怕，是低温会影响它的能量传导效率。”顾言的声音冷静地响起，“你为自己争取了三十秒。现在，听我指挥，我们来好好和它玩一玩。”
季骁的心，莫名地安定了下来。
虽然顾言的语气冷得像冰，但只要听到他的声音，就好像有了一根主心骨。
“好，你说，我做。”
“很好。”顾言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首先，为你的自作主张，绕着b-3区跑三圈，作为惩罚。”
季骁：“……”
“开个玩笑。”顾言说，“现在，向前跑，我要你把它引到基地的垃圾处理区。”
***
一场匪夷所思的“远程遥控”式狩猎，在地下基地里展开。
季骁成了顾言最完美的执行者。他的身体，他的爆发力，他的战斗本能，与顾言那颗精密到可怕的大脑，实现了完美的结合。
“右转，跳上那个平台，拉下红色阀门。那是高压蒸汽。”
“前面有三条路，走中间那条，另外两条下面是电缆陷阱。”
“别停，冲过去，在你身后三秒后会发生连锁爆炸。”
季骁在生死边缘疯狂舞动，每一次都精准地踩在顾言为他计算好的节点上。他不再是单纯的诱饵，而是变成了一把锋利的刀，在顾言的指挥下，不断地给“潘多拉”制造麻烦，消耗它的力量。
他引爆了燃料库，让“潘多拉”陷入火海。
他释放了电磁脉冲，让“潘多拉”的能量体出现了短暂的紊乱。
他甚至将怪物引到了一个巨大的粉碎机里，利用复杂的机关，将它切割得七零八落。
但每一次，“潘多拉”都能重新聚合，并且变得更加聪明，更加难缠。
“不行，顾言。”季骁靠在一堵墙后，剧烈地喘息着，他的作战服已经破烂不堪，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它杀不死。我们做的这一切，都只是在拖延时间。”
“我知道。”顾言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疲惫，“我们真正的目的，不是杀死它，是把它喂饱。”
“喂饱？”
“对。”顾言解释道，“它每次吞噬能量，都需要时间去‘消化’和‘学习’。当它吞噬的能量超过一个阈值，它的核心就会进入一个短暂的‘饱和’状态。那个时候，是它最强大，也是最脆弱的时候。”
“而能让它‘饱和’的，只有一样东西。”
季骁瞬间明白了。
“能源核心。”
“没错。”顾言说，“我已经重新规划了路线。零，将最终路线图发送给季骁。终点，能源核心区的自毁陷阱。”
“收到。”
季骁的目镜上，出现了一条新的路线，那是一条笔直的，通往死亡的路线。
“顾言，这个计划……”
“这是我们唯一的计划。”顾言打断了他，“你之前想当英雄，自己去送死。现在，我陪你一起。我会在你进入核心区后，立刻手动引爆。我们谁也别想跑。”
季骁沉默了。
他听出了顾言话语里的决绝。这个男人，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他，要么一起生，要么一起死。
“你这个疯子。”季骁低声骂了一句，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彼此彼此。”顾言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了一些，“准备好了吗？我的篮球王子。最后一球，我们要投个绝杀。”
“随时准备着。”
季骁站直了身体，他看了一眼增幅器上自己那耀眼的生物信号，深吸一口气，冲了出去。
“嘿！丑八怪！你爷爷在这儿呢！”
***
能源核心区。
巨大的能量管道像是巨兽的血管，盘踞在 cavernous 的空间里，发出低沉的嗡鸣。在最中央，一个散发着幽幽蓝光的球体，就是整个基地的动力源。
季骁的身影冲了进来。
他按照顾言的指示，成功将“潘多拉”引到了预定的位置——球体正下方的一个平台上。
“就是现在！季骁！出口在你左后方，你有七秒钟！”顾言的声音在通讯里响起。
季骁毫不犹豫，转身就朝着那个紧急逃生通道冲去。
但，就在他即将冲到门口的时候，异变突生。
那团一直追着他的幽蓝色能量体，突然停止了对能源核心的吸收。它猛地收缩，然后，一道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凝实的能量触手，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射出！
目标不是季骁，而是他前方的逃生门！
“轰！”
金属大门被能量触手瞬间熔化、扭曲，彻底封死了他唯一的退路。
“不！”
设备间里，顾言看着目镜上那个代表着“通道损毁”的红色警报，发出一声嘶吼。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因为虚弱而重重地摔在地上。
“季骁！回答我！季骁！”他对着通讯器大喊。
核心区内，季骁背靠着被封死的金属门，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那团幽蓝色的“潘多拉”，不再是混乱的能量形态。它开始缓缓升空，在能源核心的光芒映照下，逐渐拉伸、变形，最终，幻化成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它没有五官，却让人感觉，它正在“凝视”着季骁。
一个由无数电流声合成的，断断续续的声音，在整个空间里回响，也通过通讯器，清晰地传到了顾言的耳中。
“同……类……”
“融……合……”
“我们……将……成为……神……”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下，那个人形光影猛地伸出手，无数道幽蓝色的能量丝线，朝着季骁爆射而去！
“顾言……”
季骁只来得及喊出这个名字。
在顾言的目镜上，代表着季骁生命体征的绿色信号，瞬间变成了刺眼的红色，并且，正在以一个恐怖的速度，急剧衰减。
“不……不准……”
顾言用手肘支撑着身体，一点一点地在地上爬行，指甲在金属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没有我的允许……”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那张总是冷静自持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乎崩溃的表情。
“……你不准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