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急灯的光线在备用能源室里投下惨白的影子，将金属墙壁映照得毫无温度。
林泽那句气若游丝的问话，“你也感觉到了？”，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余波在顾言的心底一圈圈散开。
顾言没有回答。
他的视线越过季骁安静下来的脸庞，牢牢锁定在对面那个虚弱不堪的男人身上。金丝眼镜的镜片上，反射着仪器屏幕上跳动的幽光，却无法掩盖他眼神中翻涌的探究与审视。
那股通过季骁的手传递过来的感觉，温热，却又陌生。它顺着自己的手臂，悄无声息地蔓延至全身，与他自身的血液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呼应。
这不是错觉。
“这种感觉，”顾言终于开口，声音压得很低，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了精密的计算，“是什么。”
他没有问『为什么』，而是直指核心。
林泽靠着墙，扯动嘴角，露出一个疲惫至极的笑容。
“共鸣。一种基于能量同源性的共鸣。我的血，现在是季骁体内能量的『镇定剂』，而你，顾言，你握着他，就像握着一个调谐器，自然能接收到我们三方之间传递的信号。”
“信号？”顾言的眉头微微蹙起，“把话说清楚。”
“呵……你还是老样子，永远都这么……急于掌控一切。”林泽喘了口气，似乎连说话都在消耗他所剩无几的力气，“你母亲……苏文清博士，她是个天才，也是个疯子。她追求的从来不是创造一个完美的『共生体』那么简单。”
林泽的目光变得有些飘忽，像是在回忆什么遥远的事情。
“她想要的是一个绝对可控的生态。一个既能诞生『神』，又能束缚『神』的完美闭环。季骁，是她理论中趋近完美的『作品』。而我，是失败的试验品。”
“那你又是什么？”零一直保持着警戒，此刻忍不住插话，她能感觉到林泽的话里隐藏着更深的东西。
林泽的视线缓缓转向顾言，那双总是带着玩世不恭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种复杂的、近乎悲悯的情绪。
“而他，”林泽看着顾言，一字一句地说道，“顾言。他是苏文清博士留下的，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一环。她是想创造一个绝对可控的『稳定器』，一个天生就能监管所有『共生体』的存在。”
“她可能在你的基因序列里，植入了某种……『密钥』。所以，顾言，你从来都不是一个完全的普通人。你是天生的……『监管者』。”
『监管者』。
这三个字，在顾言的脑海中炸开。
他没有流露出任何表情，但握着季骁的手，却不自觉地收紧了。他想起了自己从小到大那种异于常人的控制欲，那种对一切事物都想纳入掌控的本能。原来，那并不仅仅是性格，而是铭刻在基因里的……设定？
“所以，我能感觉到你们，是因为我本来就被设计成这样？”顾言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可以这么理解。”林泽点头，“你是『锁』，也是『钥匙』。你的存在，本身就能对我们的能量产生影响。只不过，这种能力一直处于休眠状态。直到今天，我的血液作为媒介，通过季骁这个完美的导体，才将它……唤醒了一丝。”
就在这时，一阵更加狂暴的撞击声从厚重的合金门外传来！
砰！砰！砰！
每一次撞击，都让整个房间为之震动，天花板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该死！”林泽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林啸天那个疯子，把更厉害的『失败品』放出笼了！”
墙壁上的红色警报灯闪烁得愈发急促，机械女声再次响起，语调毫无波澜，却字字催命。
『警报！抑制性气体浓度上升至百分之十二！』
『警告！该浓度将对『共生体』造成不可逆的神经损伤！』
“咳……咳咳！”林泽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吸入刀片，“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这气体在侵蚀我们的能量核心！”
“紧急通道呢？”顾言扭头看向零。
零的脸色凝重，她迅速在操作台的虚拟键盘上敲击了几下，调出一张结构图。
“先生，备用能源室的另一条紧急通道，被三道特种合金闸门锁死。从结构强度来看，常规手段无法破坏。”
前有追兵，后有堵截，空气里还弥漫着致命的毒气。
他们被困在了这个金属棺材里。
一片令人绝望的境地中，一只温暖干燥的手，轻轻地，反握住了顾言的手。
顾言的身体僵了一下。
他低下头，对上了一双清亮而熟悉的眼眸。
季骁醒了。
他没有看周围混乱的环境，没有去听那刺耳的警报和撞击声。他的视线，从一开始，就只落在顾言的脸上，然后慢慢下移，落在了两人紧握的手上。
他的嘴唇还有些干裂，声音也带着一丝沙哑，但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顾言的心上。
“顾言……”
“……你手抖了。”
这一刻，整个世界的喧嚣似乎都远去了。
顾言看着季骁，看着他眼睛里映出的自己的倒影。他那引以为傲的冷静，那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伪装，在季骁这句轻描淡写的话语面前，被轻易地戳破了。
是啊，他在发抖。
从抱着季骁冰冷的身体冲进这里，到看着林泽的血注入他的体内，再到听到自己身世的秘密，他一直紧绷着。直到此刻，被季骁握住手，他才发觉，自己的身体早已背叛了意志。
“我没事。”顾言的声音有些干涩。
“你骗人。”季骁的嘴角，竟然还扯出了一丝虚弱的笑意，“我能感觉到。你的心跳……好快。”
他转动眼珠，看了一眼瘫坐在不远处的林泽。
“还有他……感觉快要没电了似的。我们三个……这是什么情况？共享一个充电宝吗？”
在这种生死关头，还能开出这种玩笑的，也只有季骁了。
顾言紧绷的神经，因为他这句话，奇迹般地松弛了一瞬。他反手将季骁的手握得更紧，指尖传来的温度，是他此刻唯一的真实。
“别说废话。感觉怎么样？”
“还行。身体里像是住进了一个新的房客，虽然有点吵，但总算没拆家。”季骁活动了一下手指，“而且，我好像……能更清楚地『看』到身体里的力量了。林泽的血，像一条条发光的溪流，把那些乱冲乱撞的家伙都安抚了下来。”
他说着，忽然皱起了眉。
“顾言，你……你好像一个黑洞。不，不对，是一个……很安静的港湾。我的力量，还有林泽的力量，流到你那里，就都变得很平静。”
季骁的话，印证了林泽的说法。
顾言不再犹豫。
他看着季骁，看着这个即使身处绝境，也依旧将全部信任和关心投向自己的人。
所有的算计，所有的布局，在这一刻都失去了意义。唯一的意义，就是带着他，活下去。
“零，保护好林泽。”
顾言下达了简短的命令。
他松开季骁的手，站起身，走到了房间的中央。
他闭上眼睛，屏蔽了外界的一切干扰，将全部心神沉入自己的身体内部，去寻找那股刚刚被唤醒的，属于『监管者』的力量。
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他能“看”到空气中那些无色无味的抑制气体，它们像无数细小的、带有腐蚀性的虫子，正试图钻进季骁和林泽的身体。
而他自己的身体，正在本能地排斥着这些“虫子”。
『控制它。』
一个声音在心底响起。
顾言猛地睁开眼，一抹淡淡的金色光华，在他的眼底一闪而过。
他伸出右手，五指张开。
“以我为中心，构建『安全区』。”
他低声说。
话音落下，一股无形的波动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空气中那些躁动的抑制气体，在接触到这股波动的边缘时，像是遇到了天敌，纷纷退散、分解、消弭于无形。
一个半径约三米的、绝对安全的空间，被凭空创造了出来。
林泽剧烈的咳嗽声停止了，他震惊地看着顾言，嘴巴微张，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发不出声音。
季骁也感觉到了，那股令人窒-息的压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和而安定的气息，那是独属于顾言的味道。
他正用自己的力量，为他们撑起一片小小的、可以喘息的天地。
“季骁。”
顾言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你体内的力量，融合了林泽的血，现在是稳定了。能控制它吗？”
季骁撑着地面，缓缓站了起来。他的身体还有些摇晃，但眼神却无比明亮。
“可以试试。”
“好。”顾言走到他身边，伸出左手，轻轻地放在了他的后心上。
一股稳定而平和的能量，从顾言的掌心传来，瞬间流遍季骁的四肢百骸，让他刚刚稳定的力量，变得更加凝实。
“别怕，我在这里。”顾言的声音贴在他的耳边，低沉而有力，“把你的力量，集中起来，对着那扇门。”
“嗯。”
季骁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感受着体内那股既熟悉又陌生的力量。它不再是脱缰的野马，而是一条奔腾的大河。在顾言的引导下，这条大河找到了宣泄的河道。
季骁猛地睁开双眼，瞳孔中闪烁着耀眼的微光。
他抬起右手，对准了那扇不断被撞击的、厚重的第一道合金闸门。
“给我……开！”
一声怒吼！
一道肉眼可见的能量束，从他的掌心喷薄而出，狠狠地轰击在闸门之上！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扭曲声，回荡在整个能源室里。
那扇坚不可摧的合金闸门，被硬生生轰出了一个巨大的凹陷，无数电火花在凹陷的边缘疯狂跳动。门外的撞击声，也在这恐怖的一击之下，戛然而止。
闸门……虽然没有被完全摧毁，但已经严重变形，摇摇欲坠。
成功了！
季骁的脸上露出一丝喜色，但随即，一股巨大的虚弱感袭来，他身体一软，向后倒去。
顾言立刻收回手，稳稳地将他揽入怀中。
“没事吧？”
“没事……就是有点……身体被掏空……”季骁靠在顾言的胸膛上，大口喘着气。
也就在此时，房间内的扩音器，突然响起一阵电流的滋滋声。
紧接着，一个带着笑意的、他们无比熟悉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进来。
“不错的表演。我的『完美品』，还有我亲爱的……『监管者』。”
是林啸天。
“但是，我的孩子们，”林啸天的声音里充满了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你们以为，游戏就这么简单吗？”